破茧成蝶
■戴永洋
一晃4年，军校毕业，按上级规定，本可以凭优异成绩自由选择毕业去向的张竞，竟然回到了偏远的老部队。不得不说，这是个令人费解的抉择，毕竟如张竞这般优秀的毕业生，大多在繁华都市和离家不远两者之间徘徊，唯有他不按套路出牌。不过话说回来，大伙对张竞的与众不同早有领教，就像他们至今不明白，如此好学之人为何偏偏不会系一字形蝴蝶结鞋带……
到底是不会系，还是不想系？除了张竞，恐怕只有袁晨知道。袁晨是谁？张竞的老班长是也。那会儿，张竞还是个上等兵，按说已经历过一次退伍，大小也算个老兵了，可他倒好，仍像个入伍不久的新兵，成天寡言少语，只有与班长单独相处时，话才显得多一些。当然，也只有袁晨受得了他的孤僻，不厌其烦地陪伴他的“个性”。
然而，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当信赖变成了依赖，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张竞，马上要考试了，紧张吗？”一天，袁晨问。
“不紧张！”张竞脱口而出，接着又慢了下来，“因为——不是特别想考！”
什么情况？这可不像张竞说的话！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张竞入伍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军校，咋一转眼就变了？袁晨心里充满疑惑，转念一想，也许张竞只是一时想不开，过几天就好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竞这小子会骗他！
那是清明过后，集团军组织第一次模拟考试。一听到这个消息，袁晨激动得一夜未睡，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去炊事班给张竞做了一碗面，还特意加了两个鸡蛋。他记得母亲说过，这样就可以考满分。其实袁晨不信这一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做了，好像即将上场的不是张竞，而是自己。
等待的日子焦灼而漫长，等完了考试等成绩。好在集团军领导体恤兵情，加班加点改卷，5天后就公布了成绩。闻讯，袁晨撒腿儿就往营部跑，不为别的，就是想早一点把好消息告诉张竞。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张竞竟然排在了第59名！
那一刻，袁晨的心里憋着一团无名之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又找不出破绽，毕竟考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尤其看到张竞一脸无辜的表情，听到那充满诚意的道歉：“班长，对不起，都怪我发挥失常，让你失望了！”
好在终究是出线了！但参加过两次军考的袁晨心里清楚，按照以往惯例，只有进入前30名，才有中榜的可能，如果再这样下去，张竞只会陪考一场。
是真的发挥失常，还是另有隐情？翌日，一个电话解开了袁晨的疑惑：“请问是袁班长吗？我是张竞的父亲……”袁晨正想着要不要把张竞预考不佳的消息告知时，父亲抢先一步：“今天打电话，主要是想给班长道个歉……”
道歉？！尽管父亲的话只开了个头，但袁晨却听到了尾。
“袁班长和我家小竞认识一年多了，应该发现他与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比如白天喜欢站在窗边看天，晚上睡觉又总是蒙着被子。”父亲停了停，接着说，“小竞是个苦命的孩子，自从8岁没了母亲，整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不喜欢和人交往，也不喜欢外出，但是呢，他一旦信任了某个人，习惯了某个地方，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他，然后想方设法留下来！”
听到这里，袁晨有些难过，为对自己的兵不够了解而内疚，但很快就被父亲的下一句话冲散了：“这——就是他考试放水的原因！”
什么？考试放水！袁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不知是悲还是喜：这是我带的兵吗？竟然因为不想离开连队、不想离开我而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气归气，可很快就被紧张的训练所取代，毕竟一年一度的创破纪录赛是件大事，而且袁晨还是400米渡海登岛的种子选手，两年前创造的纪录至今无人能破。
这天一早，班里的战士们就忙开了，纷纷给袁晨准备行头，从头到脚，各司其职。而张竞呢，自然是负责鞋带，理由很简单：他的蝴蝶结系得好！
比武开始了。一时间，加油声、呐喊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到了阻绝墙。突然，一不小心，从未失手的袁晨从墙上直溜溜摔了下来。大伙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扶人，刚到跟前，眼睛瞬间大了，因为造成失误的原因一目了然——袁晨的鞋带松了！
转眼，投注在袁晨身上的眼神齐刷刷地转向了一旁的张竞，谁都知道，班长鞋上的蝴蝶结是张竞的杰作。那一刻，不明所以的张竞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尽管战友们嘴上不说，但他们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都是自己闯的祸，不然班长一定夺第一，也不会造成右脚轻微骨折！
时间一天天过去，没有班长的日子里，张竞好像回到了从前，无人陪伴，无人说话，闲暇时只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空。慢慢地，一个“自私”的想法蹦了出来：“跟了班长一年多，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添了不少麻烦，这次还把他送进了医院。班长不是一直希望我成长成才考上军校么，那我就好好努力，让他为我骄傲一回！”
说到做到。那段时间，张竞好像变了一个人，把一切能用的时间统统放在了学习上，就连午休也不放过，有时累了，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就这样废寝忘食坚持了一个月，张竞顺利进入了最终的考场，那一刻，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好好考，不要让班长再度失望！
天道酬勤。成绩揭晓，张竞不仅高出提档分数线50多分，还从预考第59名跃升到了第5名，成为一匹不折不扣的“黑马”。离队那天，张竞鼓足了勇气，郑重向袁晨道歉：“班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到了军校，我一定刻苦学习，请相信我，4年后一定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张竞！”
袁晨相信张竞的话，只是担心自己等不了4年，他已经决定年底退伍。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竞一天天改变。终于第一个暑假来了，张竞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回家，而是带上一年来获得的训练标兵、优秀学员等各种荣誉证书，踏上了开往老部队的火车。其中，最具含金量的要属演讲比赛第一名，那可是张竞走出自我的重要见证！
当然，张竞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有过犹豫的：一年了，战友们原谅自己了吗？这个疑问，直到几个月前意外收到袁晨邮来的包裹才打消，要知道，包裹里放的可是班长的枕边书《士兵突击》。当时，张竞不知道班长为何忍痛割爱，甚至还进行了精美包装，只是他视若珍宝，轻轻地放进了箱底，舍不得打开。
几经周转，张竞终于回到了部队，正巧赶上一号门换岗，更巧的是，下岗的哨兵正是班里的同年兵。喜出望外的张竞赶紧走上前，径直问道，咱班长呢？
“班长？！去年底就退伍了，你不知道吗？”同年兵面露诧异，接着说，“不对呀，班长退伍前还给你写过一封信，你没收到吗？”
一封信？！张竞越听越迷糊，忽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赶紧打开行李箱，翻出随身携带的《士兵突击》，拆开一看，果然在书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
“张竞，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部队，回到了家乡。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在你系过的蝴蝶结上做了手脚，让你一度背负着沉重的包袱，但请相信，我这样做，只是希望你能够大胆地跨出去，勇敢地走下去，毕竟饭要自己吃，路要自己走，没有谁可以陪你一辈子……”读到这里，张竞早已泪流满面，同时做出一个决定：这辈子再也不系蝴蝶结了，以此怀念待他视如己出的“军中之母”！
（《解放军报》2016年05月12日 11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