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卡冲突的“小国政治”与“大国博弈”

来源:中国军网作者:李明富责任编辑:朱红
2017-10-07 23:10

纳卡冲突的“小国政治”与“大国博弈”

国防科技大学国际问题研究中心 李明富

据媒体报道,前不久,土库曼斯坦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对亚美尼亚进行国事访问。同日,亚美尼亚总统萨尔基相在出席双方共同新闻发布会时表示,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纳卡)问题只有通过和平方式才能得到彻底解决。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位于阿塞拜疆西南部

萨尔基相的愿望很美好,可现实情况却不容乐观,1994年公布停火协议前,已有3万多人死于战火,而在停火协议公布之后也有3000多人死于零星交火,双方围绕纳卡问题敌意不减,冲突不断,流血不止,美媒甚至担忧纳卡冲突或演变为核战争。俄专家则认为,该地区正“维系着战争边缘的平衡”。

纳卡冲突由来已久,关系多元复杂,“小国冲突”引发地区军备竞赛,牵动着“大国神经”,不仅呈现了国际关系中小国的实力变迁与战略抉择,也折射出大国之间的多方博弈与战略考量。

2016年4月4日,在纳卡地区,被击落的无人机冒着火光和浓烟。新华社/路透

地缘冲突的一座“活火山”

俄罗斯总统普京曾经感慨,苏联解体是二十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如果将苏联解体比喻为一场地缘政治灾难,那么纳卡冲突就是这场灾难所引发的“次生灾害”,就好比一座“活火山”,不定期无规律喷发,给地区局势带来重要影响。

回顾纳卡冲突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该地区早已成为高加索甚至欧亚地缘政治中的热点地区。据史料记载,纳卡在早期的时候是亚美尼亚王国的一部分,后来,亚美尼亚王国消亡,该地区成为波斯帝国的一部分,直到1813年纳卡又被并入到俄国。从那时起,该地区不同种族之间就时常发生流血冲突。当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三国成立时,纳卡地区变成阿塞拜疆的一部分,但遭到亚美尼亚人的强烈反对,因为该地区的居民大部分是亚美尼亚人,于是,该地区一场政治冲突升级为第一次全面常规战争。结果,亚美尼亚赢得了局部战术胜利,但是却失去了整体战略优势,因为纳卡还是被归并到阿塞拜疆。

苏联时期,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都是苏联加盟共和国,纳卡问题被“冷藏”起来。但是,1987年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在该地区还是爆发了一次大规模冲突。1988年纳卡地方政府投票决定并入亚美尼亚共和国。纳卡主流倾向加入亚美尼亚,最终促成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共和国成立。从此,亚美尼亚也开始了与阿塞拜疆的大规模战争。战火一直持续到1994年5月12日,双方签订停火协议。

双方争战的结果导致了纳卡事实上的独立,同时,阿塞拜疆还失去了部分与亚美尼亚接壤的领土。在这场战争中,阿塞拜疆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战事失利又丢了领土,从此也就滋生了复仇的情绪和收复失地的愿望。

之后,这座“活火山”进入了无规律的喷发状态,据报道,仅2015年双方在纳卡地区的零星交火和敌对行为近3000次,平均每3小时就发生1次低烈度冲突。双方也曾在2014年和2016年发生过严重的军事冲突,造成数十人死亡。而2017年5月15日,阿塞拜疆军队又摧毁了亚美尼亚武装部队的9K33奥萨地对空(SA-8近程防空系统)导弹系统,并宣称,在24小时之内,亚美尼亚军队有122次违反了双方之前达成的停火协定。就这样,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围绕纳卡冲突战火不止,零星交火与军事冲突的交替上演,成为了高加索地区一座名副其实的地缘冲突“活火山”。

小国政治的一场“宿命论”

亚美尼亚是一个内陆小国,面积2.98万平方公里,2016年人口统计为292万,主要信奉基督教(约占人口总数的94%);阿塞拜疆东临里海,湖岸线长456千米,占地面积8.66万平方公里,人口为976万(2016年),主要信奉伊斯兰教。从这些基本指标来看,可以说,两国都只是欧亚大陆上的“小国”,苏联解体之后两国独立时间也不过二十余载,但双方围绕4400平方公里纳卡地区的冲突似乎很早就已经“命中注定”了。

纳卡在苏联时期为阿塞拜疆的一个自治州,但多数居民为亚美尼亚族人。一方面,苏联的民族政策使得一些少数民族的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留下了问题隐患; 另一方面,亚美尼亚是基督教国家,而阿塞拜疆主要信奉伊斯兰教。

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信仰、不同身份属性造成了双方之间的冲突与对抗,而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地缘形势判断与国家发展战略选择又加剧了冲突的升级爆发。俄罗斯政治学家谢尔盖·马尔科夫就认为: 目前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之间冲突加剧的主要原因是后者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显著增强。因此,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随着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实力对比的变化,地缘政治对抗和军备竞赛日趋激烈。

首先,在亚美尼亚有超过94%的国民信奉基督教,其邻国土耳其、伊朗、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则都是伊斯兰教国家,再加上与邻国存在国界争议问题,亚美尼亚一直处在高度被孤立的状态。相对而言,这种孤立的状态导致亚美尼亚在地缘政治竞争中选择受限,灵活调整的空间有限。

在地缘战略上,亚美尼亚领导人也曾希望有“平衡之术”,也曾“举棋不定”,在欧盟和欧亚联盟之间有过短暂摇摆,但在“左顾右盼”中最终选择了与俄罗斯站在一起。西方曾经对亚美尼亚寄予希望,但后者通过无条件支持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打碎了西方的美梦。

埃里温选择莫斯科,以此求安全。这种策略实际上也为亚美尼亚提供了保障,使之能与军力悬殊的阿塞拜疆对抗。但在经济上亚美尼亚已经远远落后于阿塞拜疆,客观上,亚美尼亚土地贫瘠,缺乏资源,交通不便;主观上,思想固化,周边孤立,缺乏平台,这些主观和客观地缘经济因素都限制了亚美尼亚经济的发展。

反观阿塞拜疆,在地缘政治上选择更加灵活,对外政策弹性也更强。地理上,阿塞拜疆属于欧洲,2001年加入欧洲委员会;宗教上,属于伊斯兰世界,从1991年就是伊斯兰合作组织的成员国;语言文化上,属于突厥语世界,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就积极加入突厥语世界整合的进程之中,并在2009年与土耳其、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一起成立突厥语委员会。

在过去的两百年里,阿塞拜疆先后成为沙皇俄国、苏联和独联体国家的一部分。加入独联体保证了阿塞拜疆与成员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和军技合作,尤其是在石油价格走低的情况下战略意义更加凸显,而加入突厥语世界也拓展了对外交往的渠道,因为成员国又分别加入了不同的政治、经济或军事集团。比如说,土耳其是北约成员国,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是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上合组织和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多样化的选择为阿塞拜疆提供了多样化的平台,强化了其对外政策的弹性。

从地缘政治上看,埃里温和巴库的冲突似乎是一场逃脱不了的“宿命”,种族、宗教、甚至语言文化的冲突注定了在两国自然形成时这种冲突的风险就存在了。于是,他们加入了不同的国际和地区组织,选择了不同的外交优先方向与国家发展战略,采取了不同的对外政策。因此,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两国实力对比发生重大变化,在领土面积、人口、GDP、总兵力、军费方面,亚美尼亚分别只有阿塞拜疆的34%、30%、14%、47%和23%,两国实力悬殊已经显而易见。

大国博弈的一出“皮影戏”

纳卡冲突就像一出“皮影戏”:呈现给观众的是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直接对抗,激烈紧张;但银幕背后看不见的是大国之间的多方博弈与较量。

首先是俄罗斯。在纳卡冲突中,俄罗斯一直充当着“调停者”的角色,关注局势发展,维持现状比较符合俄罗斯当前的利益。

值得关注的是,亚美尼亚于去年展示了在其境内部署的“伊斯坎德尔”弹道导弹系统,声称这些导弹是俄罗斯帮助亚美尼亚对抗阿塞拜疆的必要工具。俄罗斯默认了上述说法并且把这种导弹只出口给了亚美尼亚。

俄罗斯与亚美尼亚互为同盟,都是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成员国,按照条约,俄罗斯需要在可能的战争中支持亚美尼亚。俄罗斯既要履行义务,维护这层同盟关系,但又不愿意卷入战争,引发高加索地区动荡,所以通过军售和驻军(在亚美尼亚城市久姆里驻扎了5000名俄罗斯军人)等“两全其美”的方式来保障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之间的军力平衡。

与亚美尼亚不同,阿塞拜疆军火进口渠道多样化,除了俄罗斯之外,土耳其、以色列、乌克兰和南非都能向其供应军火。其对外政策也具有弹性,近年来与西方的关系得到强化,阿塞拜疆的军队转型甚至以北约为参考标准。面对地区地缘政治局势,将巴库推到西方的怀抱不是莫斯科愿意看到的,而是希望维持与阿塞拜疆的“特殊关系”,因此,对于俄罗斯而言,维持现状对其最为有利,一方面,可以出售军火,推动军工发展;另一方面,可以继续调停双方冲突,保持在该地区的影响力。莫斯科曾经提议往纳卡地区派驻维和部队,得到了埃里温方面的同意,而巴库方面没有给出回应。

除了俄罗斯,美国等西方国家也表现出关注和兴趣,并积极参与该地区事务。早在1992年,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就针对纳卡冲突成立了由12国组成的明斯克小组,俄美法三国为共同主席国。今年年初,美国又出面促成两国总统在维也纳进行会谈。往大处说,这里可以成为美国等西方国家与俄罗斯博弈的前沿阵地。近年来,阿塞拜疆与美国等西方国家走得越来越近,在俄罗斯与西方关系恶化的情况下,可能成为欧亚大棋局中西方国家的“一枚棋子”。2016年4月初,纳卡地区爆发严重军事冲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美俄在中东和乌克兰博弈所诱发的连锁反应。

从地缘上看,土耳其与阿塞拜疆的一块飞地接壤,而在土耳其境内又有近百万阿塞拜疆族。土耳其与亚美尼亚因历史原因关系紧张,至今还未建交。因此,在纳卡问题上,土耳其与阿塞拜疆接近同盟关系,支持后者对抗亚美尼亚,进而牵制俄罗斯。所以,在去年爆发激烈冲突后,埃尔多安高调宣称:土耳其人民永远站在阿塞拜疆一边。

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专家亚历山大·斯卡科夫认为:在纳卡冲突中,土耳其可能起到了挑唆作用,以此突出自己在该地区的重要性。反过来,阿塞拜疆“借力打力”,依托土耳其和西方的力量对冲来自俄罗斯的压力。

在以往的冲突中,伊朗都坚定地站在亚美尼亚一边,但是这种支持态度可能会有所变化,因为目前在伊朗有大量的阿塞拜疆族人。在往后的纳卡冲突中,伊朗必将考虑这一因素来决定其立场。

近年来,日本和印度对该地区也表现出极大兴趣,特别是中国实施“一带一路”战略之后,印度和日本都强化了与该地区的对话,以制衡中国在地区和欧亚大陆的影响力。

但是,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都积极响应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亚美尼亚希望借助“一带一路”的发展东风,把地理位置的劣势扭转为优势,积极推动“南北交通走廊”项目。“南北交通走廊”是一条全长7200公里的多式联运贸易走廊, 将印度-高加索地区-俄罗斯和中亚地区连接起来,使孟买到圣彼得堡的运输时间缩减一半。亚美尼亚苦于资金缺乏,迫切希望借助中国资本和企业让本国的公路和铁路也接入“南北交通走廊”网络中。而阿塞拜疆已经抢先一步,连接伊朗和阿塞拜疆的“加兹温-拉什特-阿斯塔拉”铁路线正在建设中。两国竞争仍将继续。

从国际大背景来看,二十一世初国际新旧秩序交替,国际关系呈现出无序状态。正如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所言:问题不仅在于地缘政治和经济制裁,政治和制裁只能用来解释一部分问题。其实,地缘政治和经济制裁从本质上缘于国际秩序深刻转型这一更具共性和基础性的原因。大国围绕国际秩序的深度调整展开的新一轮深度博弈,也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小国政治”和地区局势。

可以预见,纳卡冲突远未结束。随着国际秩序转型与调整的进一步深入发展,欧亚地缘冲突中许多被“冰封”的问题会随之“解冻”。但是,在当今的国际关系中,现实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占据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主流地位,对于大国政治给予了充分关注,却长期忽视了小国的作用。无论是暂时被“冷冻”起来,还是已经“解冻”的问题,我们都不能忽视,要知道,“小国政治”与“大国博弈”将互相作用,长期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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