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无名连(节选)

来源:《解放军文艺》作者:西元责任编辑:丁杨
2018-11-13 17:38

白磷弹在冬夜里爆炸。一团团白光拖着浓烟,从高空落下,照亮了漆黑的大地,到处是发白的红色。刚才还刀割一般寒冷,现在却好似在沸腾的钢水里,无法睁眼,无法呼吸。熔化的白磷仿佛浓油到处流淌,把幽蓝色冰面烤出水桶粗的窟窿,将老杨树拦腰烧断。厚厚的积雪瞬间蒸发,裸露出大片大片焦土。

一股白磷落在穿黄军装的士兵后背上,嗞嗞作响。浓红色透明汁液蒙着蓝色火焰,不停地迸溅,一下子烧穿了薄军装,又蚀进皮肉。士兵脸朝天,大张着嘴,但在尖利的军号声里,却分辨不出他的叫声。他挣扎着,牙齿啃着焦土,指甲脱落,在炭色碎石上留下道道血迹。白磷继续燃烧,烤焦了胸膛,烤焦了心、肺、气管,以及所有内脏。只见一具趴着的尸体上,留下脸盆大小的黑洞,冒着烟,冒着腥气,一条焦黑脊梁骨横在洞里,仿佛烧毁了的老屋的房梁。

九兵团三连连长魏大骡子冲上高地,一屁股坐在美军弹药箱上,喘了几口气,忙不迭地甩下脚上的单胶鞋,拽下一具尸体上的军用皮靴子穿上,正合适,暖和。他把尸体翻了个身,扯下匕首,别在腰间,又拾起一只铁皮罐头盒,砸开,里面有包饼干,一条猪油样的东西,还有两片玻璃纸包着的白色药片。他把三五片饼干塞进嘴里,呛着了,猛地咳嗽起来,又吃了口雪。许久,麻木的舌头根尝到股很香很甜的滋味,这辈子头一回。

连吃了几只罐头盒,肚子鼓得有些疼。魏大骡子环顾四周,看着焦土里密密层层的尸体,有自己人的,有美国人的,大多数是自己人的,突然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他嘴里念叨着,李大个子、二斗伢子、穿错鞋、不长眼、小东西、大脑袋、二秃子、四脖子……你们倒是再坚持一会儿啊!扛过这一仗,也尝尝鬼子们的东西,可比冻土豆子好吃多了。号了好一阵儿,魏大骡子抹了把泪,撕开玻璃纸,往嘴里扔了两颗白药片。这东西又辣又甜,有点冰片味,但嚼不烂,越嚼越艮,怕是不能咽下肚子里去,也不知能治什么病?魏大骡子把它吐了,又吐了几口唾沫。唾沫在发烫的土地上化作几缕白烟,消失在早晨的浓雾里。

团长走上高地。魏大骡子用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抽出美军军用匕首,仔细研究着,在袖子上蹭了蹭。团长在魏大骡子背后站了片刻,从地上捡起半包印了只骆驼的烟,借着还未熄灭的树枝点着。他贪婪地吸了几口,长长地唉了一声,道,向南大约九十公里,有个二○九四高地,我们要占领它,堵住美国人……

我的一个连打成一个排了!

都一样,主攻营也打成一个连了。阵地上,连长就剩下你,指导员一连的王大心还在。你把人归拢归拢,够一个加强连的。

我们算几连?

没番号,这一仗打完了,要是我还活着,就给你们一个。

吃什么?穿什么?这九十公里可都是山路、雪路,不是人走的路。

团部的棉被都给你们,裹脚也行,捂脑袋也行,其他的,什么也给不了你们。不过,美军的一个陆战师正在往南逃,山下公路上肯定有他们的后勤辎重车,抽冷子劫一辆,就什么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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