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军区川藏兵站部某连上等兵王豪来到该部军史馆,向因公牺牲的父亲王兵“汇报”成绩——
驰骋“天路”,接过你的“方向盘”
这是一次跨越时空的亲情交流,这是两代汽车兵的血脉传承。
1998年,原成都军区川藏兵站部某连汽车兵王兵,驾车执行物资运输任务、翻越二郎山时突遇险情,长眠雪域高原。
2017年,王兵的儿子王豪报名应征,因体检不过关与军营失之交臂。2020年,减重成功的王豪再次报名参军,如愿成为西藏军区川藏兵站部一名汽车兵。
来到父亲曾经战斗过的部队,王豪刻苦训练,通过专业考核,终于踏上父亲当年跋涉的川藏公路,接过父亲手中的“方向盘”。
去年年底,在部队表现优异的王豪,被评为“四有”优秀士兵。受到表彰的他,第一时间来到该部军史馆,站在写有父亲名字的英烈榜前,向父亲“汇报”自己的成绩,吐露埋藏心底多年的情感。经本人同意,将王豪的心路历程进行整理,以飨读者。
(解放军报记者裴贤、通讯员郭宏整理推荐)
王豪一家三口唯一的一张合影。作者供图
爸,这是你去世后,我第一次离你这么“近”。
听妈妈说,我和你只共同生活过7天。1998年夏天,我刚满1岁,你探亲回家,我们一家三口在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错过了我的出生,你很遗憾。归队前,你抱着我对妈妈说,春节回家时应该能听到我叫“爸爸”了。那时,妈妈的笑脸像一朵绽放的花。
从那以后,妈妈天天数着日子,盼着新春的到来。孰料还未到年底,却传来噩耗。那年11月30日,得知你在执行任务时牺牲,妈妈当场晕了过去。一夜之间,爷爷奶奶头上多了很多白发,瞬间“老”了好几岁。
那个全家期盼的春节,是在悲伤中度过的。过年时,桌上还是摆上了你的碗筷。我对着你的遗像,学会了叫“爸爸”……
爸,虽然我不能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在你的怀里撒娇,可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上学时,每当同学问起你的职业,我都会挺起胸膛说:“我的爸爸是一名军人,是一名英雄。”那一刻,同学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爸,虽然你从未陪伴过我,但你并没有“缺席”我的成长。听奶奶说,你肯吃苦不怕累,在学校成绩一直很好。听爷爷说,你当兵时很勇敢,战风斗雪,多次出色完成上级赋予的任务。
“你和你爸爸小时候真像……”我懂事后,每次看到爷爷奶奶脱口而出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就不免有些心疼,有时会产生一个念头:如果我长大后变成了你,他们会不会很欣慰?
你留给我们的遗物不多,其中有一张你刚入伍时在营区身着迷彩服的照片。照片上的你,面庞青涩,身姿不算挺拔,显然还没有经过部队的淬炼。随着年龄增长,我时常会想,军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可以让像你一样的年轻人不惧风霜雨雪,不畏高寒缺氧,甘愿在生命禁区的崎岖山路上,一趟趟向险而行。
当一名汽车兵,到你成长的地方去看看,成了我心底萌生的一个念想。但我没有告诉过爷爷奶奶和妈妈,怕他们伤心,也怕他们担心。
爸,2015年,我考上了西昌学院英语专业。2017年,听说学校武装部征兵,我第一时间偷偷报了名。82公斤的体重让我落选了。我失落极了,但并没有放弃希望。那时,我制订了严格的减肥计划,少吃多练,半年里就瘦了20公斤。奶奶看我瘦得像变了一个人,很心疼,劝我别饿着,长身体的时候就得多吃点。
2019年,我大学毕业,在四川省广安市武胜县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当英语老师。然而,即便参加了工作,埋在我心底的从军梦从未被遗忘,反而更强烈。我告诉自己,如果再不去应征,年龄不允许就没有机会了。2020年,我再次报名参军,顺利通过了体检。
爸,你知道吗?当时,我向县人武部领导表达了想去西藏服役的想法。也许,领导被我讲述的故事所打动,答应让我去西藏,居然还是你曾服役的川藏兵站部。
你不知道,听到消息后我有多么高兴!然而,我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这个消息告诉爷爷奶奶的。爷爷听到后怔了一下,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拍拍我的肩膀说:“小豪长大了,有出息了。”奶奶的眼睛,一连好几天都肿着。我知道她是在想你,也是担心我。
“现在部队条件好了,一点也不危险……去爸爸的老部队服役,还能陪他说说话……”经过我好几天软磨硬泡,奶奶终于松了口,同意我去当兵。
穿上迷彩服,戴上大红花,我踏上了前往西藏的火车,也踏上了追随你的路。坐在火车上,我的脑海中总是设想着一个场景:如果爸爸你还健在,送我一起去老部队看看,那该有多好!
军营生活,比我想象中更加艰难。由于年龄比同年兵大,我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为了整理好内务,我每天早起压被子;投弹不如别人,我提前起床去操场加练;站军姿腰挺不直,我就在背上绑T字架;为了让自己得到更多锻炼,各种文体活动我都抢着报名……
左图:王豪在军史馆向父亲“汇报”成绩。郭 宏摄 右上图:王豪的父亲王兵参军时留影。 作者供图
每当我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看一看你的那张照片,照片中的你仿佛在对我说:“儿子,加油!坚持下去就会成功。”我也告诉自己,不能懈怠,只有考核合格才有机会被分配到训练连进行专业训练,才能离你更近些。
后来,我以优异的新训成绩如愿以偿。只是,训练连的训练更为辛苦。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我,硬着头皮学习驾驶技能。倒车入库、公路掉头……每一项驾驶技术,对我来说都是挑战。我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反复训练,希望能早一点掌握驾驶技术,早日能像你一样驰骋在巍巍高原。
去年夏天,我受领上高原训练的任务。出发前,班长告诉我,我们要上川藏公路。这条“天险奇路”全长2000余公里,越过二郎山、折多山等14座峰峦起伏的雪山,横跨大渡河、金沙江等10多条奔涌咆哮的河流。
这不正是父亲当年执行运输任务的那条公路吗?出发前一晚,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中,奶奶声音哽咽:“小豪,一定要注意安全。”
奶奶的话戳中了我的心。海拔5000米以上的东达山、“川藏天险”觉巴山,以滚石著称的海通沟……凭我现有的驾驶技术,真的能征服以险著称的川藏公路吗?
第二天,我踏上了去高原训练的路程。爸,你知道吗?行驶在川藏公路上,我的脑海中全是你的身影。我想象着,20多年前,你是如何在这条路上行驶,还想去二郎山上你牺牲的地方看一看,在那里为你点上3支烟。到达二郎山附近时,我发现那里早已修了隧道,不需要在山路上行驶了。
一路上,路边坟茔不断。随行的班长说,在川藏公路上牺牲了600多名官兵。我的眼眶湿润了,这些英雄里有我的爸爸。
爸,其实,我初上高原时,也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呼啸而过的“大天龙”(地方牌照的运输车)、突然闯出来的牦牛、来不及躲避的落石……这些都让我手忙脚乱。最危险的要数翻越怒江山。道路一侧是悬崖,让人望而生畏,数不清的回头弯更是让我吃不消:弯道转快了会占道,转慢了又跟不上前面的车队。一路上,我高度紧张,好不容易到了海拔4000多米的邦达兵站,又出现了头晕、呕吐等高原反应。
那几天,我躺在床上经常辗转反侧。现在条件已经这么好了,可在川藏公路上执行运输任务仍这样艰难。当年,你是怎样克服困难,一次次往返于蜿蜒险峻的山路的?
透过窗户,我看到清澈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那颗最亮的仿佛就是你。你好像在对我说,儿子,你是一名边防军人了。在这里,没有什么比高原战士的胸怀更广阔,没有什么比高原战士的志向更高远,没有什么比高原战士的步履更坚实。
爸,听领导说川藏兵站部军史馆的英烈榜上有你的名字。去年年底,由于表现出色,我被评为“四有”优秀士兵。那天,我向班长提出一个请求——去军史馆向你“汇报”我的成绩。
没多久,班长就安排我前往军史馆。从连队驱车到军史馆有90多公里。一路上,我内心无比激动,我可以离你更“近”了。
如今,我终于站在你的面前。虽然晚了一些,但儿子还是来了。
爸,你看,穿着军装的我,像不像当年的你?当年,你见到我时,我才1岁。现在,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男子汉,可以接过你手中的方向盘,完成你未竟的事业。
爸,你知道吗?这条川藏公路上,像我们这样的父子兵还有很多。老战士倒下了,新战士补上来;父辈离开了,后辈顶上来……我们从未忘记你们的牺牲,我们会坚定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爸,现在川藏公路的道路条件有了很大改善,兵站的保障设施也十分齐全。去年,我已经在川藏公路上执行了四五次运输物资的任务,有了属于我自己的荣誉证书。
爸,我想对你说,这只是我一个阶段的成绩。我会继续努力,追随你的脚步,在通往梦想的路上勇往直前。
爸,你放心吧。家里有我,部队有我。你未了的心愿,我会替你完成。
(制图:扈 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