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之上，当顶天立地的兵
■新疆军区某边防团三级军士长 陆岩东
新疆军区某边防团官兵巡逻途中。
前不久，突降大雪，一辆送菜的车辆被困在前往天文点、神仙湾方向的哈巴克达坂上。
此前，团里天文点、神仙湾两个边防连的储存蔬菜已所剩无几。接到通知，连长找到我：“你是咱们团驾龄最长的机械操作手，我们决定派你去，一定要安全完成任务。”
我立刻驾驶挖掘机赶赴现场，用了1个多小时终于把被困车辆从雪窝里拉出来。为了保证送菜车的行驶安全，我向连队请示“护送”车辆驶过危险地段。
10公里长的哈巴克达坂，高度差足足有1200米。我们两辆车一前一后，转过近百道弯，沿着山路盘旋了两个小时才驶过达坂。回到营区，天色已经暗下来，刚竣工不久的军史长廊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吃过晚饭，我拿着解说词来到军史长廊。前段时间，团领导指派我担负军史长廊解说员，为即将上山的新兵讲解团队历史。
戍守天文点、建卡河尾滩……军史长廊展板上的许多老照片，也串联起我在“最高战位”的军旅足迹。凝视着它们，仿佛走进一条19年的时光隧道……
2005年，高中毕业后我入伍来到新疆。列车沿途风景壮美，到达终点站下车时，迎面扑来的却是漫天黄沙。
新兵下连，我来到某边防团道路工兵连，成为一名机械操作手。还没来得及开展机械操作训练，我们就接到前往天文点边防连守防的通知。
从团部出发，经过3天跋涉，我们来到海拔近5400米的天文点边防连。虽然住在固定营房，但晚上狂风袭来，就像长了“眼睛”，总能顺着缝钻到我们的被窝里。宿舍里烧起煤炉取暖，到了半夜，一氧化碳报警器会“嘀嘀”地响。
不过，“嘀嘀”声只响了一个晚上。我原以为是煤味减弱了，没想到后来发现一个秘密。那个深夜，我迷迷糊糊听到有动静，睁开眼看到班长陈国伟正轻轻地把一扇扇窗户拉开一条缝。他坐在床边，等煤味散去，又仔细检查制氧机的工作情况，才回到床上重新躺下。后来我了解到，这是连队的传统。每当新兵上山，连队会安排专人检查新兵夜间休息情况，确保新兵能更快适应高原环境。
初上高原的新鲜感，在艰苦的环境中慢慢消散。唯一让我“乐此不疲”的，是抬头观星。
天文点，因上世纪50年代天文气象勘察工作者在此测定天文气象而得名。这里空气稀薄，不适宜人类生存，却是绝佳的观星之地。每一次站夜岗时仰望浩渺星空，我都不禁惊叹大自然的神奇，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满天繁星。
那次站夜岗，陈班长告诉我，几乎每个天文点边防连的老兵都喜欢数星星，因为“每颗星星的背后都有故事”。北斗七星，“代表”连队第一批官兵。1959年，他们仅靠几峰骆驼、几顶帐篷、一口铁锅，就在天文点扎下根。北极星，“代表”连队原副指导员陈炳利，他坚守天文点8年，多次有下山机会都让给别人，最后因肺水肿牺牲……
“一代代边防军人在这个离星星很近、离家很远的地方守卫边防、守望星空，也守着心中的信念、肩上的责任。”陈班长的话，让我若有所思。
天气转暖。除了执行日常巡逻任务，我开始进行机械操作专业训练。白天在驾驶舱里熟悉“铁疙瘩”，晚上在书桌前钻研理论。几年间，我逐渐掌握了推土机、装载机、铲车等10余种工程机械车辆的驾驶技巧。2010年，在上级组织的工程机械操作比武中，我获得第一名。年底，我荣立军旅生涯第一个三等功，又以专业技能全团第一的考核成绩顺利留队。
2011年初，上级命令新组建连队前往海拔5418米的河尾滩建卡，并抽调我们连几名骨干一同前往，配合建设营区。那晚，连长在连队俱乐部宣布命令，我和几名老班长向前一步，出列请战。不久后，我们跟随第二批上山车队进驻河尾滩。
河尾滩因位于河流汇集的滩头而得名，每年6月至9月，经常会出现间歇性河流，给巡逻带来挑战。2013年，我再次赴河尾滩参与营区建设。那一次，我随队巡逻，要乘车前往30多公里外的点位，途中会经过一条间歇性河流。
途经那处河床时，最让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巡逻车陷入河床里。由于巡逻车自身较重，只能依靠其他车辆救援。我带一名战士徒步返回连队求援，当我们乘着救援车返回时，融化的雪水已经流经河床，水位大约有1米深，还在不断上涨。
当时已是傍晚。看着上涨的水位，连长说：“党员骨干带头下水，把拖车绳挂上。”连长第一个下了水。雪水非常冰冷，每人只能在水里待两分钟。一个接着一个，我们接力把拖车绳挂到车上，成功将车拖上岸。
回到连队，我向连长提议清理河床、铺上石头，这样就不会再发生陷车。上级批复同意施工，连队召开军人大会，宣布成立施工小组。
我所在班是施工主力班。这条“石头路”，我们耗时近1个月铺设完成，不仅缩短通行时间，也提高了巡逻安全系数。我们班因此荣立集体三等功。
颁奖仪式上，我作为代表走上领奖台。台下，战友们静静聆听我们班在执行任务时并肩战斗的故事。我告诉他们，当一名边防军人，最重要的是要有不畏艰险的勇气。当班里每名成员都具有这种品质，任何困难都难不倒。
2018年，上级指派我担任某营代理排长。那时，“卫国戍边英雄”陈红军是新任营长。营里配发了新装备，营长带领我们营连骨干成立攻关小组，从研究零件到编写教材，精钻细研该装备在高海拔地区的训练方法。在他的带领下，全营实现“当年列装，当年形成战斗力”的目标。
营长对待工作认真细致的态度，令我受益匪浅。一次平整训练场地，因为一个细节我没注意到，他反复强调：“高原环境特殊，做任何工作一定要精益求精，坚持标准。”这句话，后来也成为我的工作准则。
工作中，营长是我们的主心骨；生活上，他是我们的老大哥。2018年8月，妻子临近预产期，我向连队提出休假申请，很快得到批准。然而，就在我出发前，一通电话打来。“山上突遇紧急任务，要派你去……”电话那头，指导员也很为难。那一瞬间，我心里有些沮丧，但作为代理排长，我必须为大家作表率，有任务就得上。
第二天晚上，营长到帐篷里找到我：“听说你不下山了？怎么回事？”听完缘由，他安慰我说自己也遇到过相似的情况，“那年，我的父母生病，需要人照顾。就在我请完假准备离队前，接到了执行任务的通知。接到通知那晚，我就退掉机票，准备上山的物资……”
自古忠孝难两全。2020年，我和营长一同赴边防一线执行任务。就在营长牺牲的前一天，我还看到他从怀里掏出妻子的照片，满心欢喜地说：“再过4个月，我就要当爸爸啦！等完成任务，我要回去好好陪陪她。”我还记得，他原本打算给妻子打个电话，由于工作繁忙，他说晚点再打电话报平安。谁能想到那通未拨通的电话，竟成了永别……
4年时间转瞬即逝，英雄精神在一代代高原军人的心中生根发芽。在相互陪伴和鼓励下，我们在这片英雄的土地上共同成长。
今年的新兵上山了。我特意穿上常服，沿着军史长廊的8个板块为他们一一解说团队的光荣历史。
一位新兵问我：“班长，在这里当兵是什么感觉？”“你觉得会是什么感觉？”我反问道。
“我觉得会很苦，也很光荣。”新兵回答。
“在高原当兵，吃苦是免不了的。但除了‘苦’，其他的感觉需要你们自己去品味和寻找。”我指着一张张照片告诉他们：天文点边防连四周荒凉，老兵刘军用铁丝拧出两棵绿意盎然的“铁树”；神仙湾边防连哨楼旁，每年七八月份总能长出雪菊、雪莲，大家都会摘一些寄回家乡；河尾滩边防连的巡逻路上，一到冬天可以从积雪的山顶一路滑下来……
看着新兵们亮晶晶的眼眸，我不禁回想自己初上高原时，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充满好奇与向往。如今，我的胸前已经有一面5排13枚略章组成的“荣誉墙”。两次荣立三等功，6次获得嘉奖，获得一级卫国戍边纪念章略章……这面“荣誉墙”，是我在高原戍边，找到的属于自己的“甘甜”。
站在“新时代卫国戍边英雄群体”的板块前，我对新兵说：“明天，你们就要前往各个哨所。希望你们能像英雄一样，爱上边防、守好边防、扎根边防，为祖国撑起一片天空。”
图②：陆岩东的勋表。
图③：陆岩东（左一）为战友讲述戍边英雄事迹。
图④：陆岩东为战友讲解机械修理知识。
（张乂心、黄路飞整理）
本版图片供图：郑晓林、程允聪
制图：扈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