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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 解放军报社

印刷 北京盛通印刷股份有限公司

总发行处 北京报刊发行局

国内统一刊号 CN11-4467/G2

国际标准连续出版物号  ISSN1002-4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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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能从简意能繁——穆青《雁翎队》给予我们的启示

作者:■曾 嘉

摘 要:穆青的名篇《雁翎队》以其优美抒情的文笔叙写了白洋淀水上游击队的英雄事迹,启示军事新闻工作者要对报道对象怀有真挚深切的爱,要具有完美表达新闻内容的业务能力。

关键词:《雁翎队》;穆青;新闻业务

讲述了白洋淀一支由当地渔民和猎户组成的水上游击队抗日故事的通讯《雁翎队》,发表于1943年8月22日的《解放日报》,距今已77年。

1943年7月,为纪念抗日战争爆发六周年,为鼓舞全国抗战军民的斗志,《解放日报》组织编辑记者采写了一组反映敌后军民英勇抗战的报道。当时穆青被派去中央党校,那里正有一些从敌后根据地来的部队干部在集中学习。穆青因为曾在冀中打过近一年的游击战,熟悉也热爱那片土地,难以忘怀那里艰苦卓绝的斗争和勤劳勇敢的乡亲,便采访了来自冀中的一位同志,写出了《雁翎队》。

作品发表后反响热烈。许多人说文章写得优美,富有诗意,反映了冀中群众的创造,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英雄气概;有些人还把它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自己的本子或窑洞的墙壁上;富有传奇色彩的雁翎队的名字也同时传向了各敌后根据地。抗战胜利后,《雁翎队》入选了中学课本以及许多版本的通讯、散文、报告文学作品集。20世纪七八十年代,时任《人民文学》主编的作家李季,因为记得当年《雁翎队》给读者留下的深刻印象,还特意向穆青索要稿件,加了按语,在《人民文学》上又发表一次,这是我国新闻史上罕见的事情,充分说明《雁翎队》的影响。

一、“这是篇好东西,写得多美啊。”

《解放日报》的副刊部主任舒群是《雁翎队》的第一位读者,他说:“这是篇好东西,写得多美啊,给我们副刊用吧。”什么是美呢?对于这个既古老又至今没有圆满答案的问题,宗白华先生说:“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套搬到《雁翎队》,我们或许可以认为,穆青是将他心灵里的雁翎队写进了作品。他曾经说过,他的采访对象“饱含激情,讲得有声有色”,而他自己在采访中“也为白洋淀那如诗如画的景色,为雁翎队那传奇般的斗争故事深深吸引了,心想,这些头裹白毛巾、撑船如履平地的游击队员简直就像《水浒传》中的阮氏兄弟。当时心情的激动,实在难以言表”。除此,因为他自己曾多次穿插在那里许多河流的两岸,也曾在黎明或日暮时分穿行于白洋淀附近,那一带纵横的河流、明净的湖水、如飞的小船,以及雪白的芦花和团团的荷叶,仍鲜活地映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由心流出,即真,即美。

但《雁翎队》又比“记实”更高妙了一点,在于它被写得简约、空灵、有意境,有点中国画里“蹈虚揖影”的意思。“蹈虚揖影”出自清代画家方士庶《天墉庵随笔》,他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注意,此处的“虚”不是空虚,是内涵的含蓄蕴藉,是跳出时间、空间、甚至逻辑限定,所创造出的灵活流动的意境;“影”也不是对于人物、景物的简单反映,而是集中表现他们的内在和韵致。《雁翎队》的美,即在于它集中用笔于雁翎队的“内在”和“韵致”,是一幅“墨即是色”的水墨画,而非简单的一事一报。

宗白华先生说“中国绘画的整个精粹在这几句话里”,但天下道理相通,“蹈虚揖影”对于通讯写作是有可借鉴意义的。我们不妨再套借宗先生一句话,“中国宋元山水画是最写实的作品,而同时是最空灵的精神表现,心灵与自然完全合一”,这种艺术“是讲求空灵的,但又是极写实的”“是世界上最心灵化的艺术,而同时是自然的本身”。新闻报道最讲究写实,但优秀的新闻作品尤其是通讯作品同时讲究随事实而自然显现出精神,讲究所写报道中人物心灵与他所做事实的完全合一,讲究作者心灵与他所写报道的完全合一。如此,与其生硬拔高,不如记实之外,笔墨灵动,自然地由实化虚,由“在场”牵引出“不在场”,像本雅明解释“灵韵”时所说:“时空的奇异纠缠,遥远之物的独一显现,虽远,犹如近在眼前。静歇在夏日正午,沿着地平线那远山的弧线,或顺着投影在观者身上的一截树枝,直到‘此时此刻’成为显像的一部分。”

比如《雁翎队》的起篇 :“—鱼儿,游开吧,我们的船要去作战了。—雁呵,飞去吧,我们的枪要去射杀敌人了。”就像电影运用长镜头缓缓拉开序幕,既吸引读者继续阅读,又引导他们展开想象;又比如通讯里的战斗方式:“……雁翎队的队员们,化装成包着头巾的洗衣妇,或是悠闲的垂钓者……一遇到单独的敌船,或其他可乘的时机,一声呼啸,那些化装分散的雁翎队员,便很快地从隐藏地里,拔出自己的枪枝和马刀……”没有落笔于刀光剑影的激烈打斗,具体的战斗场景在文字描述之外,但“刀光剑影”却已然浮现于读者脑海;再比如结尾,“让我们遥向雁翎队的兄弟们致敬吧,如今又是芦苇丛密的时候了”。就一句,我们不仅既可知作者对于雁翎队的深情,也完全可由文中已写想见文中未写:在白洋淀那片英雄的水面上,艰苦依旧,斗争继续。而这许多“未写”,跟“刀光剑影”一样,留白比直白好,“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如古人讲“文章最妙,是目注此处,却不便写,却去远远处发来,迤逦写到将至时,便且住,却重去远远处,更端再发来,再迤逦又写到将至时,便又且住。如是更端数番,皆去远远处发来,迤逦写到将至时,即便住,更不复写出目所注处,使人自于文外瞥然亲见”。

这可能就是文章的“意境”了。说《雁翎队》美,就是因为它有意境,有穆青的“意”和雁翎队的“境”的统一,但这个统一不是一般的情和景的结合,不仅仅是我们常说的“情景交融”。《雁翎队》中的情是“情在词外”,景是“景外有景”,是如司空图说的“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是以有形表现了无形,以有限表现了无限,使再现真实实境与它所暗示的虚境融为一体,从而营造出传神的美,并给人以最大的真实感和自然感。

二、“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

但如果据此以为《雁翎队》只有文字营造出来的浮于表面的美,那就大错了。《文心雕龙》里,刘勰在《情采》一篇起首就说:“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是说文采总是要依附在一定的质地上 ;又说:“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强调写作的根本是要端直经线“情理”,之后纬线“文辞”才能织上去,情理确定之后文辞才能畅达。写作新闻也是一样。举凡真正在历史长河里留下了印迹的新闻作品,无论什么写法,都是记录了当时的大事要事,关切着国家命运和民众利益的作品,《雁翎队》也不例外。

1939年2月25日,侵华日军北支桑木师团柳川联队攻占安新城。为了消灭抗日有生力量,日伪军先后在端村、马堡、关城等村庄实施血腥屠杀,制造骇人惨案。在日寇“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下,仅一年时间,白洋淀就变成人间地狱。面对无恶不作的侵略者,当地群众怒火中烧。中共安新县三区区委书记徐建、区长李刚义赶到猎户集中的大张庄村,号召组织抗日武装。“雁翎队,是神兵,来无影,去无踪。千顷苇塘摆战场,抬杆专打鬼子兵。”这首抗日战争期间流传在白洋淀的民谣,记录了雁翎队的神勇。

这种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开辟和建设脱胎于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实践经验并加以发展,毛泽东同志曾经为红军写过一副对联:“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刘伯承也曾说过:“游击,游就是走,击就是打。游而不击是逃跑主义;击而不游是硬碰主义、冒险主义。”在《雁翎队》里,穆青正是通过具体的场面描写,摹写了游击队员们的组织、配合、作战等场景,既具体化、形象化了游击战的战法与特点,又传播了游击战的功用和效果,既鼓舞了中国民众抗日斗争的士气,又向百姓传授了组织游击队的方法。

比如:“打雁人拿出了他们美丽的雁翎,把它作为一个共同行动的标志,插在每一个船头上,从此,‘雁翎队’光辉的名字诞生了。”“……在八路军的直接帮助下,模范的农村共产党员殷金芬同志,把这些勇敢的雁翎队员们集中起来了。经过许多次船上座谈会,和八路军的一些教育和训练,雁翎队开始变成了一支有组织的队伍,选出了自己的队长和政治指导员,……”是组织;“他们依仗着惊人的水性和射击,依仗着芦苇和水藻的保护,三三两两驾着行驶如飞的硬排,到处分散活动,袭击敌人。一旦发生紧急情况,一声呼啸,几发信号枪,周围所有的雁翎船,便立即从四面八方同时出动。有时为着某种必要,他们也曾在夜雾和晚风飘拂着的湖面上,将成百的雁翎船集中起来,趁着月色,悄悄地掩护着我们的水上运输物,安然行进。有时他们也会在一个橘色的黎明,突然包围了敌人的水上据点给以猛烈的袭击”是战法;“虽然他们的血,也常和敌人的血一同染红着白洋淀的湖水,但这样自发的群众自卫战争,更激起了他们对敌人的憎恨,使他们对敌斗争更加坚决”是牺牲与坚持……

雁翎队的水上游击战,是对毛泽东同志关于抗日游击战略理论的具体实践。据不完全统计,雁翎队整体参加战斗45次之多,共毙伤俘日伪军近1000人,缴获各种枪428支(挺),以及大批军用物资,一次次地切断了敌人的“京保”(北京—保定)线。正如穆青所写:“在日寇残酷扫荡的冀中平原,白洋淀始终是最坚强的抗日堡垒之一,它同这千万只神出鬼没的雁翎船,一次又一次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也正是《雁翎队》字里行间处处透射出的游击队员的豪情和机敏,才使得这篇通讯具有了战斗性和指导性,教科书般地鼓舞了全国各敌后根据地的游击队,使人过目难忘。

三、“一个优秀的记者,穷其一生,都在追求‘发现’。苦与乐、喜与悲尽在于斯。”

穆青是中国新闻界公认的“旗舰”,他以如椽巨笔记录了一个时代,他的作品、理论、实践,对中国新闻传播事业是一笔丰厚财富。他22岁、新闻事业起步时候写成的这篇《雁翎队》,不仅在当年激荡了许多热血澎湃的有志青年走上抗日战场,在今天,也一样给予我们至少如下启示。

首先是对报道对象怀有真挚深切的爱。穆青非常强调(写通讯报道)“要积极投身于英雄人物为之献身的伟大事业,热爱人民,热爱生活,有一种高度的革命责任感,加上火一般的激情”。他认为这种激情、这种强烈的责任感,会像一条无形的鞭子,鞭策我们去克服一切困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写好报道。他自己就是这样,他说:“我一直主张记者应该拥有激情。我完成一些新闻作品的过程往往也是一个激动的过程。”“要使读者动感情,首先记者自己要动感情。”他写《雁翎队》就是“心情的激动,实在难以言表”。也因为报道雁翎队,他对白洋淀始终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回忆说:“多年来,每当我听到白洋淀的信息,或乘车穿越冀中大地时,总不免引起无限眷恋之情。随后几十年,我一直想去白洋淀,看看那美丽的湖面,听听那芦苇的呼啸和雁群的长鸣,寻找当年雁翎队的老战士谈谈心曲,可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一愿望长期没能实现。”一直到1990年夏天,他才成行,冒着酷暑去了白洋淀:“我紧紧地握着这些拿过鱼叉和刀枪的大手,心中禁不住涌起一股热流。”在穆青一生中,正是由于深怀着对祖国、对党、对人民、对劳动者的热爱,他的笔调才一直饱含激情,动人心扉。

其次是具有完美表达新闻内容的业务能力。作为新闻报道的《雁翎队》之所以被写成了“散文一样”,其实是有一点“歪打正着”。当年,虽然穆青采访了一、两个小时,拼命记录了一两个小时,也带走了有关雁翎队的几页油印材料,但动笔写作时还是发现由于缺乏采访经验,他记录的大多是雁翎队的群体形象和他们的斗争方法斗争智慧,缺乏突出的人物和具体的事例。两天后,当穆青又匆匆赶往中央党校想做些补充采访时,却发现那位采访对象已经结束学习返回前线去了。在这种情况下,穆青决定以抒情的笔法,通过描写白洋淀的景物,烘托气氛,着重反映水上游击战争的特色。这样反反复复,改了又改,才终于写出《雁翎队》。

穆青的这个经验教训充分说明,作为一个记者,要有过硬的“十八般武艺”,要有本事能用内容与形式最能够相互补益的方式呈现新闻。总结长期的军事新闻报道实践,穆青提出,新闻业务、军事知识、地理知识、国际关系这四个方面都必须精通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记者,并且他认为首要之点就是具备娴熟的新闻采写能力。

媒介形态必然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但无论媒介形态怎样变化,业务能力应该是对一个新闻工作者基本素质、诚恳务实的要求。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个因采写通讯而具盛名的记者黄远生在回顾自己的新闻生涯时认为,新闻记者要做到“脑筋能想”“腿脚能奔走”“耳能听”“手能写”;2016年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好的新闻报道,要靠好的作风文风来完成,靠好的脚力、眼力、脑力、笔力得来。2018年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指出,“四力”要求对整个宣传思想战线都是适用的,要不断增强脚力、眼力、脑力、笔力,努力打造一支政治过硬、本领高强、求实创新、能打胜仗的宣传思想工作队伍。

早在1991年,穆青就号召:“我们还应不断地努力学习新知识,特别是新的科学技术知识,充实自己,以适应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的要求,适应纵览世界风云、记录世界历史进程的要求。”“我们历来强调,在加强队伍思想建设、作风建设的同时加强业务建设。在当前形势下,更应该不断地更新知识,刻苦地钻研业务。没有对现代世界政治、经济、科技、社会情况的透彻了解和把握,没有适应时代要求的知识结构、业务技能,就不可能很好地完成建设世界性通讯社的历史重任。”这些要求放在今天,仍然是切近现实的谆谆教诲。

(作者系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