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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艇长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顾丁丁 高丽媛 责任编辑:于雅倩
2021-01-11 02:17:27

士官艇长

■顾丁丁 高丽媛

一轮圆月从海上升起,将银色的光辉洒向静静的军港。远望的灯塔不时闪烁,冲破夜幕,仿佛照进了一级军士长朱鹏的心里。

朱鹏躺在新型保障船宽度不足一米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老兵退伍季刚过,他已然成了船艇大队最老的兵。不,还有一个比他更老的“兵”,此刻正停泊在码头的另一侧。

他起身披衣,走出舱室。凉爽的海风吹拂着船艇,温柔的浪花拍打着船舷,一艘已经退役3年的交通艇静静地停在那儿,随着波浪起伏,仿佛在说:“嗨,老伙计,你好啊!”它曾陪伴朱鹏18年,那熟悉亲切的身影让他心头翻腾起情感的涟漪。

1993年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朱鹏穿着崭新的绿军装走出家门,乡亲们为他准备的驴车远远地等着。“爹,那我走了。”父亲拍拍他的肩说:“在部队好好干。”“知道了,爹您保重。”坐着驴车,他去了县武装部,而后跟随接兵干部一直走到大海边。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大海,第一次触摸船艇。

1997年,朱鹏以警备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取镇江船艇学院士官队。毕业后,他成为船艇大队的一名机电兵。那时战友们常常看到他坐在甲板上,拿支笔写写画画,熟悉线路、管路,一待就是半天。有一次太入神了没听到指令,班长凑过来端详着说:“画画画,你在写生呢?”玩笑归玩笑,好学刻苦的朱鹏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仅一年的时间,他已经成为技术能手。1998年,一艘新型交通艇即将列队,朱鹏作为技术骨干被派往广西接船。

这是当时陆军最先进、科技含量最高的一艘交通艇。厂家的工程师是外国人,对朱鹏请教的技术问题三缄其口,不愿多言。船艇接回大队后,承担了繁重的交通保障任务。每当出现故障时,大家都束手无策,只能花很高的代价将工程师请回来,而且工程师修理机器时,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朱鹏的心被刺痛了,他想靠自己弄懂机器,便翻开说明书琢磨那些单词。有一次他根据说明书对主机进行调试时,突然发生故障,激烈的轰鸣声由低到高,机器冒出浓浓的黑烟,机舱内散发着一股焦糊味。朱鹏吓出一身冷汗。高工经过研究,判断是朱鹏理解错了一个词语,将温感器当成了调速器。

为摸清船艇习性,那一年,他每晚都要独自一人在艇上待四五个小时。一次又一次,他把机舱99块底板全部翻开研究,直至闭上眼睛,一支铅笔便可勾勒几百条密密麻麻的管路和舱内各种布置图。只是熟悉零部件远远不够,还必须掌握设备的工作原理。船上核心设备说明书全是外文,朱鹏费尽周折向船舶专家请教。专家被感动了,主动帮他一项一项地翻译,朱鹏因此成了大队第一个掌握此种设备原理的士官。经过深入学习研究,朱鹏将外文说明书翻译整理成中文版本,成为船艇部队此种船型的通用说明书。

每天忙完手头的工作,回到宿舍已是深夜。朱鹏拧亮台灯,打开一本本泛黄卷边的笔记本,带着头脑里的一个个问题翻看那些军事学术研究文章、船艇操作使用保养笔记和故障检修讲义。

这样清苦的夜生活,朱鹏习以为常甚至以此为乐。有一次他读到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一句话: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这句话深深触动了他,他觉得走上这艘船艇是自己的幸运,从踏上这方甲板之时,他便像一颗子弹上了膛,确定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机遇总是偏爱那些有准备的人。2006年3月,正在执行出海任务的朱鹏突然接到命令,担任这艘交通艇的艇长,也成为原济南军区第一批士官艇长。

士官当艇长?!一时间,朱鹏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投向他的目光中有赞许,也有质疑:机电兵懂航海专业吗?能管理好全船官兵吗?……

朱鹏保持着沉默。从机电跨界到航海专业,这其中的艰难考验,他心知肚明。白天,他在驾驶室熟悉导航设备、模拟操纵船艇、研究海区海图、默记水文潮汐;夜里,他爬到顶层甲板观看天上的星星,进行天体定位训练。每当外出参加重大演习和重大训练任务的船艇归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归来的老艇长和老士官虚心请教出航中遇到的问题。没用多长时间,他就成了操船技术一流的合格艇长。

2009年6月,上级机关首长乘坐交通艇视察海区,返航途中,海面突然刮起大风,狂风卷着几米高的恶浪凶猛地向船体一次又一次撞击,船艇随时可能发生侧倾。就在这时,主机电启动系统突然失电,这种情况朱鹏从未遇见过。他迅速下到机舱,打开集控台和直流配电板仔细查看,凭经验和直觉,他果断拿起一根电线把集控台和配电板直接相连。“这样做可能会让整个配电板和集控台报废,有没有把握?”在场专家不禁捏了一把汗。“直流电板的电源为24伏,电流小,只有在启动设备时的瞬间电流才非常大,我们只是引一根电源线供电,只要通电就不会有其他危险。”就在朱鹏接上引线的一瞬间,电机轰鸣,电通了!船艇靠岸后,首长握着他的手说:“小伙子,你这个士官艇长真是不简单!”

带好一支队伍远比开好一艘船更难。刚担任艇长那段时间,朱鹏常常能感受到一种“低气压”,艇务会上有的战士从头到尾心不在焉,任务布置下去得不到有效执行。他清楚他们在想什么,“你这个艇长跟我一样是个兵,能奈我何?”朱鹏没有多说什么,他依然每天钻机舱、查电器、摸管路、除锈打漆、巡视全船。

曾经,上士秦晓晨是个令人头疼的“刺头”兵,工作马马虎虎,得过且过。朱鹏暗中观察秦晓晨——身材高瘦、协调性好,是个枪帆兵的好苗子。朱鹏爱才、惜才,一直想找机会转变他。

2011年8月,受台风影响,海上乌云密布,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停在码头的船艇在肆虐的巨浪中摇晃。朱鹏带领大家检查船艇,加固缆绳,就在他巡视码头的时候,他发现浮桥与浮码头连接处出现了缝隙。“坏了,浮码头要断!”他一边跑一边喊:“切断岸电!立即备航!”浮码头上停泊着4艘船艇,如果码头断裂,几艘船就会在巨浪中任凭狂风摆布,后果不堪设想。朱鹏立即组织人员备航,拉响“离码头部署”铃。可是风实在太大,无论他怎么用车、摇舵、加大马力,船根本不动!此时“咔”的一声巨响,码头彻底断裂。“秦晓晨!撇缆!”被眼前状况惊呆的枪帆兵秦晓晨这才如梦初醒般冲过去,在朱鹏的指挥下把钢丝缆套在岸边的系缆桩上,松开艉缆,打开绞缆机绞过去,用车和舵协力将船向码头拉近。狂风劲吹,惊涛拍岸,船艇毫发无损地靠在了码头。

“干得不错!”这次险情过后,朱鹏找到秦晓晨谈心。这次化险为夷的经历让秦晓晨深受震动。他为自己完美配合艇长的操作而自豪,更被艇长临危不惧、果断勇敢的作风折服。朱鹏借机帮助秦晓晨制订成长计划,不仅施加压力,还一路陪跑……渐渐地,秦晓晨觉得朱鹏就像是海上的灯标,看着他,跟着他,就知道怎么走,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2019年底,秦晓晨在岗位练兵大比武中夺得枪帆专业第一名,立了三等功。

“海上的灯标”照亮了很多人的前行之路。秦晓晨只是朱鹏许许多多徒弟中的一个,十几年来,老朱所带的战士中,先后有4人提干,30余人考上各类院校,40余人成为大队业务骨干。朱鹏自己先后获得“士官优秀人才奖” “百名精武标兵”“优秀基层带兵人”等荣誉,还两次荣立三等功、一次荣立二等功。而他担任艇长的这艘交通艇也成了一艘荣誉艇。时间是最好的验证,战友们都说朱鹏这个艇长当得让大家心服口服。

漫步在码头上,点点波光随着海风跃动,唤起那些和交通艇一起乘风破浪的记忆;海浪声声,如亲人的絮语在耳边响起。母亲时常在电话里叮嘱:“鹏啊,你在部队好好干,家里都很好,不用记挂。”他常年和妻子两地分居,妻子分娩那天,他还在大海上漂着。丈母娘打来电话:“小朱,耀华马上要生了,你快来医院!”“妈,我现在回不去,等靠了岸我马上就去!”下了船,他来不及洗去航行16个小时的疲惫,衣服都没换就冲到医院。看到虚弱的妻子和正哇哇大哭的儿子,七尺男儿热泪盈眶。

“家里的事你总不当回事,你的心里只有你的船!”妻子的埋怨让朱鹏无话可说,在他心中,船艇也是自己的孩子。夜航、雾航、岛礁区航行,大风浪航行,无论执行什么任务,他都会把自己的船艇安全顺利地带回来。

休假时,朱鹏和妻子聊天,讲来讲去都是他的船艇他的兵。妻子不理解那些大红的荣誉证书、蓝色的技能证书、发黄的画满迷宫般管路图的笔记本,在丈夫的心中怎么那么重要。直到她被邀请到部队参观、座谈,她看到丈夫居住的狭窄舱室,听到他在整个礼堂的人面前做汇报,闻到机舱内那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机油味,听到丈夫的领导、战友对他的赞美……一声声“嫂子”,抚慰了多年积郁在心头的委屈。

2017年,部队调整改革,船艇不再有士官艇长编制,朱鹏卸任艇长,任职机电技师,这时他已经到达了一名士兵职业生涯的顶点——一级军士长。当然,他也已经不再年轻。考虑到给年轻战士更多机会,他主动请辞机电技师,当回一名普普通通的机电兵。虽然他重新站上了小小的战位,但他感觉自己的心如那片海一般宽广博大。

与船艇朝夕相处多年,朱鹏最清楚船艇的实际需求。他招呼大队几个老机电技师一起琢磨改进柴油机燃油精滤器拆卸专用工具,研究登陆艇前大门集成电路控制,发明机电兵学习教具,天天忙得不亦乐乎。

码头静默,夜渐渐深了。岸上多彩的灯光映入大海,海水也变得五彩斑斓,如梦如幻。20多年了,朱鹏还是看不够这片美丽的海,当然在他眼中,最美的还是船艇迎着朝阳出航时那条洁白的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