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给英雄画张像
■中国国防报实习记者 吴晓婧 记者 郭冬明
写在前面
我们不曾踏足的土地，曾有人为了我们英勇挥戈。铭记的意义，是让那些真实的面孔与故事融入时代的脉搏。
拥有“年轻语态”的画师们，将质朴的情怀灌注于手中的画笔，让那些刻在冰冷纪念碑上的名字、呢喃在亲友梦中的称呼，变成一个面容。
时间会流逝，记忆永留存。在这一代人感喟的目光中，英烈的眼神清澈依然。
◎提笔初衷：
不仅是感动
置身“新兴里战斗模范连”荣誉室，感受到的是无数英烈对今天的“凝视”。其中一道“目光”，来自该连刚刚收到的一个特殊的纪念品——烈士庄元东的彩铅手绘画像。
如果不是提前知晓画像的来历，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张老照片。“老照片”被精心装裱了起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我们看到的是一张略为黝黑的面孔，脸颊两侧“点缀”有细小的斑点，明暗交界处的皮肤，还原了原本粗粝的纹路。在烈士身后，随画面纵深而氤氲了的沂蒙山远景，像是庄元东视线的延伸。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荧幕放大了电影《长津湖》中“雷公”的眼神，《沂蒙山小调》的旋律响起，无数观众感动落泪。国庆节期间，因这一幕湿了眼眶的观影人，就包括前文中手绘画像的作者——湖北武汉设计工程学院动画专业大三学生雷景杰。
“看电影的时候，我对‘雷公’这个角色印象很深刻。在他身上，能感受到志愿军战士坚毅的品质。”雷景杰告诉记者，他在央视新闻《〈沂蒙山小调〉响起的时候，请别忘记他》中了解到，电影中一举捣毁美军“北极熊团”指挥所的“穿插七连”的原型，就是在1950年赴朝作战、后来被授予“新兴里战斗模范连”称号的志愿军第27军80师239团4连。在这支英雄的连队中，一位同样来自沂蒙山区、在长津湖战斗中牺牲的连队指导员庄元东，让雷景杰脑海中对“雷公”的印象一下子清晰起来。
庄元东是山东省临沂市沂南县砖埠镇庄家村人，家中排行老二，新婚不久就上了战场。与“雷公”一样，至今仍长眠于异国土地的庄元东烈士始终未能“回家”。“我想用画笔带烈士回家。”出生于2001年，从2019年开始接触彩铅作画的雷景杰，以和央视新闻合作为契机，与一位素未谋面的抗美援朝烈士产生了跨时空的联结。
“通过查阅资料，我找到了一张庄元东烈士的黑白照片，但因为年代久远，细节已经比较模糊了。为准确还原烈士容貌，在起笔之前，我先通过草图确定构图大小，经反复推敲后，把皮肤纹理、质感等按照自己的理解‘填充’进去。”提及创作过程，雷景杰记忆犹新，“关于人物背景图，一开始也选择了好几种方案，最后决定用庄元东烈士故乡的代表景物沂蒙山作为画面的后景，也是为了完成指导员‘回家’的心愿。”
11月1日，雷景杰发布了一段不到2分钟的视频，为他40个小时的绘制过程画上了一个句号。
“距离上一次完成这么大体量的作品已经过去很久了。”雷景杰坦言，“回看录制的视频，我对最后呈现的效果还是比较满意的，感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翻看雷景杰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的作画视频，从动漫中的二次元角色，到眉眼生动的演员、歌手，再到纤毫毕现的小猫，而后到了这次的创作对象——长津湖烈士庄元东。雷景杰告诉记者：“我习惯用视频的形式记录自己的创作过程，回看剪辑后的画面，观察镜头下慢慢被还原的人物面部以及衣着细节，心里很满足。”
“有人用生命捍卫他心底的光，那是信仰……”点开视频，当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行至27秒，雷景杰用一支略有重量的自动铅笔勾勒出帽子上五角星的形状，《最可爱的人》的旋律把“信仰”两个字敲入观众的心坎。屏幕上，无数“致敬英雄”的弹幕飘过，传递着大家相通的情感。
连日来，经多方转载，“00后手绘40小时还原长津湖烈士容貌”的话题登上微博热搜榜。“我接收到了来自网友的认可和一些充满正能量的反馈，切身感受到了民族凝聚力与感召力，身为其中的一分子，我无比自豪。”
“现在这个作品已经被庄指导员的连队收藏进连队荣誉馆了，也是送老指导员‘回家’吧。”雷景杰说。
◎走笔思量：
只因更走心
“哥，我带着你的画像来看你了。咱爸咱妈已经不在了，从现在开始，我守着咱们的家……”江西省安义县烈士陵园内，20岁的“周小宁”被58岁的弟弟周爱珍小心翼翼“捧”在胸前，画像上的他眉眼温和，微微抿着唇，像是浑然不在意匆匆而过的43年时光，而此时，跪在墓前的周爱珍已泣不成声。
1979年2月17日，入伍仅2个月的周小宁在边境作战时英勇牺牲。当时的周爱珍年纪还很小，对哥哥的记忆比较模糊，家里只有一张入伍前拍的多人合照，现在也模糊难辨，这张素描画像现在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在安义县，像周小宁烈士这样没有遗像的烈士共有66位，他们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牺牲，而我们只能凭借烈属只言片语的形容想象他们的容貌。” 安义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宋千宴介绍，由于年代久远，很多烈士没有留下影像资料，很多烈属也很难清晰、准确地描述出烈士当年的模样。为让更多人了解英烈事迹，安义县退役军人事务局牵头组织为烈士画像活动，把“烈属讲烈士”纳入党史学习教育，送烈士“回家”，弥补烈属心中缺憾。
为最大程度还原烈士本来容貌，安义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辗转11个乡镇，奔赴数百公里，查阅上千份资料，遍访烈属以及和烈士亲密接触过的战友、伙伴，搜集大量资料、综合多人描述，为最后的动笔绘制打下基础。
“寻找专业从事人像绘画、有类似经验的画师，也是一大难题。”安义县退役军人服务中心主任王璘介绍，他们先后到南昌职业学院请来两位专业老师，用手绘、素描的方式为13位烈士画像。得知使用计算机、AI技术修复还原烈士画像效果更好，他们又专门邀请了在上海某动漫公司工作的插画师杨文浩。
“当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工作人员找到我并说明了来意，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能接到为烈士画像的任务，很紧张也很激动。”记者见到画师杨浩文时，他正根据袁觉苍烈士的孙子袁朝霖的描述确定画像轮廓。在他手边，摊开的稿纸上详细记录着烈属回忆的要点和汇总的资料，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调整修正眉间距、颧骨凹凸、眉毛粗细、五官大小，电脑上袁觉苍烈士的相貌逐渐清晰了起来，这是杨文浩多日来辛勤工作的成果。
“像！真像！第一眼看上去就非常亲切，这样的轮廓、神情只有我家里的人才有。我奶奶说我大伯和爷爷长得比较像，现在这幅画像就很像我大伯，这就是我爷爷的画像！”初稿一出，袁朝霖很是激动。
“奶奶生前一直跟我念叨，新婚之时爷爷袁觉苍就和她‘约法三章’，不让她过问自己的工作，不让她打听自己的身份，不让她知晓自己的行踪……”讲起爷爷的故事，袁朝霖声音有些颤抖。1939年3月22日，长期从事地下党员工作、时任中共安义县委宣传部长、抗援会负责人的袁觉苍，被日军残忍杀害，这份不成文的“约法三章”，便成了袁觉苍留给妻子最后的嘱托。
熊西江烈士的画像成稿后，记者便跟随安义县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工作人员，来到熊西江烈士的弟弟熊邦惠家。画像递到82岁高龄的熊邦惠老人手上，这位因患脑溢血而无法正常说话的老人，眼角噙着泪水，发出了含糊不清但急促的“呜呜”声。
“老伴去年突发脑溢血，到现在也不能开口说话，他估计没想过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哥哥，我能感受到他的激动和喜悦，真的谢谢你们。”熊邦惠爱人余科英一边帮老伴拿着画像，一边告诉记者，熊邦惠从去年开始身体状况变差，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也变得越来越迟钝，没想到看到画像之后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原来老人数十年来对哥哥的思念一直没有停止过。
◎落笔生情：
余音透画外
“先把眼睛画出来后，我就一直盯着那双眼睛看，像在阅读一个故事，画作完成之后，一本书在我面前合上了。”
“我的爷爷和外公都没能回来，家里就有他们的画像。小时候以为那是照片，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画出来的。”
“在电影院看《长津湖》的时候，听到‘我们把该打的仗都打了，我们的后代就不用再打了’这句话，瞬间眼泪就止不住了，那些挺身而出的平凡人都是英雄，值得我们用心去铭记。”
“牺牲的时候，他们的年纪可能跟现在的你我差不多。他们可能没有留下后代，但是他们没有后悔。勿忘历史，勿忘英雄，我们才能更加强大。”
在各方转载的评论区，记者收集到了一些反馈的声音。对于画师雷景杰来说，从一部电影开始的画笔漫游，在更长的时间维度里有了回响。
“老人家，您觉得这张画像，和您的亲人像吗？”
当记者跟随着工作人员敲开一扇扇烈属的家门时，都会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但当把画像交付到老人手上，听老人念叨着那些和画像主人公相关的往事，一次次感受到眼眶的温热，心里明白，其实这个问题不一定要有答案。
见字如面，见“面”如归。从颜色老旧的毛衣到领缘平整的军装，画师以无数由点到线的认真，让一个个应该被铭记的姓名，对应上了一副副立体而鲜活的面孔。
彼时，他们恰是风华正茂。
你我皆是执笔人
■中国国防报实习记者 吴晓婧
画像的交接像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投递，烈属收到的仿佛是一封封流转了数十年的信件。
据了解，在多地开展的为烈士画像活动中，无数的“雷景杰”成为执笔人，通过完成一幅幅烈士画像，让那些曾在历史的长河里熠熠生辉的名字“落叶归根”。
为烈士画像的工作，于逝者是追念，于生者是慰藉，而对于当下瞬息万变的网络信息时代，是一份扎扎实实的凭证。近年来，随着各类移动端设备的普及和多种以视频为主要传播内容APP的上线，大众得以通过更多渠道更快更准确地获取信息。与此同时，个人也可以作为一个“创作单位”成为内容的收集者与传播者。另一个身份是网络视频内容创作者的雷景杰，通过上传彩铅还原烈士画像的视频，让缅怀烈士、致敬英雄的情感，沿着信息的“高速路”，传递给账号的粉丝群体以及在线观看的网友。同时，作为这一情感载体的“彩铅绘画”，也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出圈”。
立足当下，作为一种可以把文字、声音、画面与情感态度融合的创作形式，短视频、动漫、影视剧等的制作团队，致力于生产内容优质、制作精良的作品，以视觉与听觉等的多重审美体验，丰富网友的日常生活，也为新时代爱国主义教育和国防教育提供了广袤的发展土壤。
动漫《那年那兔那些事儿》以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和画面呈现，介绍了我党我军曾经历的重大历史事件，创作者以“兔子”这个有点“萌”的个性化形象，契合年轻人对家国情怀个性化的解读方式。抗美援朝纪录片《1950他们正年轻》推广曲MV《197653》于今年的烈士纪念日推出，献唱者肖顺尧把对于197653名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的志愿军战士的缅怀之情写进歌词，“血肉之躯，他们筑起新的长城。繁华盛世，因有负重前行的人……”纪录片的画面配合说唱的演绎方式，让观看者热血沸腾。电视剧《功勋》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了8位获得“共和国勋章”的杰出人物的人生经历，平实而充满诚意的叙事手法，把“不凡”背后的隐忍与坚持表达得淋漓尽致。
每个人都拥有一个“能量场”，无数的“能量场”集腋成裘，最终可以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当心系家国的创作者们撕掉“二次元”标签，回归“三次元”现实生活，或许同雷景杰一样，想通过踏踏实实的努力，在专业领域走得更远，但他们留下的这一小簇火光，也会照亮一方征途。
所有的画像都会褪色，但英雄的底色不改。无数的表达与演绎，让广大受众坚定理想信念、弘扬爱国情怀，擎起先烈的精神火炬，赓续伟大红色基因。
盛世之下，你我皆是执笔人。
本版图片由雷景杰、郭冬明提供
制图：扈 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