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长城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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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长城儿女


■马桂启

我的家乡在北京市昌平区与河北省怀来县交界处的长城脚下,抗日战争时期属平北根据地。因思乡情怀和职业习惯,我对家乡的抗战史比较关注。但是今年春天去湖北省十堰市探望姨祖母,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后,我才知道其实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和事。

姨祖母1929年生于河北省怀来县方口村。那里当年是平西根据地的一部分,与我的老家一北一南,隔长城相望。姨祖母对那时的战火硝烟记忆犹新。

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军攻占北平后,继续向北进犯,国民党军队组织了南口战役,因伤亡惨重而撤退,家乡被日军占领。土匪“黑马队”乘机兴风作浪,霸占妇女,索要赎金。后来,八路军来了,跟“黑马队”激战7天7夜。姨祖母说,土匪被消灭后,当街上喊“扛枪去了,打鬼子啦”,村里一下子就有20多人参加八路军。然而,当他们从平西根据地刚刚领了军装走在半路,就遭到日军伏击全部牺牲。家乡人民没有退缩,在共产党和八路军的领导下,继续坚持斗争。后来在方口村附近的五里墩,游击队伏击抢粮的鬼子小队,有的战士抱着敌人拉响手榴弹,最终全歼鬼子30多人。

鬼子经常来偷袭扫荡,每次村里人都要“跑兵”,躲进山里。姨祖母说,躲在山上,又冷又饿,下雨时就算躲在窝棚里、挤在树下,最后还是一身泥水。那时,能把小米放在倭瓜里烧一烧,就是最好的食物了。当时很多孩子都饿死、病死在“跑兵”避难的路上。

鬼子抓不着人就烧光、抢光、砸光。姨祖母家房子多一些,也被烧得一间不剩,仅抢救下半边墙,凑合着改成窝棚,十几口子人就在里边熬过冬天。后来盖了烧,烧了盖,就这样坚持到鬼子投降。在这样残酷的斗争中,他们从没有屈服。姨祖母说,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外祖父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四五岁的时候,曾经跟着祖母一起在曾外祖父家过年。那是一个走路三步一停、两步一摇的双目失明的老人,但他曾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民间艺人。由于曾外祖父文化高,游击队就让他管账记账,负责后勤工作,他的家里也成了游击队经常开会办公的地方。当时的姨祖母还是个10岁出头的小姑娘,机灵勇敢,每到开会时她就在门外放哨。一次,曾外祖父正在屋里统计账目,小姑娘骑在墙头上远远看到鬼子进村了,跳下来跑进屋里喊:“鬼子来了,鬼子来了!”曾外祖父腿脚不便,姨祖母蹦上炕去将账本拢在怀里扔进灶膛。等鬼子进屋时,姨祖母正坐在灶前烧火,锅里已经冒起热气。

曾外祖父遇到的危险不止于此。一次鬼子来搜查,由于他腿脚不便,被堵在家里。鬼子把刺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问游击队在哪里,他只是说“不知道”。鬼子又把他摁倒在铡刀边,他仍然说“不知道”。

当姨祖母说这些事的时候,我既感动又自豪。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高大形象与那个走路摇晃的普通老人联系到一起。也许,这本就是那个年代普通人的普通选择,也正因为如此,这才可能是很多人的选择,才产生了不普通的力量。这就像每一滴水的流动仅是重力使然,然而大河东流却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19岁时姨祖母出嫁,1950年她的丈夫参军入朝修建飞机场,后来转业修建军工厂,1969年转战到湖北十堰,一家人定居在此。现在,她的儿孙们家境都不错,也很孝顺,但是她已经习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仍然拾柴、拣煤做饭取暖,用洗脸水冲洗厕所,甚至摸黑为我们做饭,因为她舍不得花那几毛钱的电费。日子过得如此清苦,她却一再说“现在过上了好日子”。

也许,经历战争的苦难,生命中就不再有艰辛;躲过死亡的阴影,就更加珍惜眼前的时光。姨祖母的家很简陋,连个冰箱都没有,但她却有着令人羡慕的健康和令人钦佩的心态。已近90岁的她耳不聋、眼不花,身板硬朗,面色红润,口齿清楚。

当晚,老太太自己蜷缩在破旧的沙发上,一定让我睡在床上,但我思绪万千,难以入睡。曾外祖父,我的至亲,他那英勇的往事我到今天才知道!而那段岁月中,又掩藏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人和事……

第二天早晨,我漫步十堰街头,一行红字映入眼帘:“一河清水送京城”。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源头就在十堰的丹江口水库。看着这行字,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曾经率领二十九军大刀队在长城抗战中威名远扬的张自忠将军,于1940年在鄂西与日军战斗中壮烈殉国。今天,将军鲜血浸染过的土地敞开胸怀,用乳汁般的一河清水去滋养那托举着长城的北方大地。姨祖母也许不会再回到长城脚下的家乡,就让这河水带去她对家乡的问候吧。告诉那些健在或逝去的人们,远在十堰,还有一个老人、一个长城的儿女记着他们的事,记着那段壮怀激烈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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