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不深,蔷薇爬墙仍翠,辛夷穿云挺立,似在等主人归来。
我呆立叔叔创作生活的小院,景物依旧,仍不敢相信,那攻石开山蹚泥涉水建国防工程的叔叔,那深入地底挖煤每天数十吨不在话下的叔叔,我再叫没人答应了;那天真顽憨耿直不拐弯的叔叔,那胼手胝足宵衣旰食秃笔写就经典的叔叔,永掷椽笔了。
二月河与我的父亲是战友。我唤他“叔叔”,他视我如子。我一直在河边,享受大河的洇润。
在平常的工作生活中,叔叔热心为我指路,苦心栽培。他常以军旅十年痴读十年书为例,启迪我多读书,把基础打好。他说自己幼时调皮捣蛋,但爱读杂书。当了兵,开山挖洞建国防工程,这时候才幡然醒悟,努力苦读。劳动了一天,战友们呼呼大睡,他躺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读书,专心致志地研究《史记》和《资治通鉴》。塞北挖煤休息时,他掏出随身带的《红楼梦》或《三国演义》,躺在煤堆上,伸出黑乎乎的手指,借着头顶的矿灯光,津津有味研读。
“年轻人,要有吃苦思想,能够吃苦”,是叔叔对我常说的话。他创作时习惯手写,数百万字全是一笔一划写就。最初创作时没钱买空调电扇,就在桌子下放个水桶,两条腿放进去,既清凉驱暑又可防蚊虫叮咬。冬天冷得受不了,就狠劲搓搓手,或把开水倒在毛巾上捂住手暖一暖。或者烧上蜂窝煤炉放在跟前,冷极了就烤烤手,结果因为煤球不充分燃烧,产生大量一氧化碳,他写得入迷,浑然不觉,几次煤气中毒差点去见马克思。他白天照常上班,完成好所担负的工作任务,利用晚上时间写作。有时写到凌晨三点,他实在瞌睡熬不住,就猛抽几口烟,然后用火红的烟头照着手腕“吱吱”烫去,以驱赶疲惫、清醒头脑,接着继续伏案写作。他的手腕上,留下斑斑烟炙伤痕。
我主持南阳市卧龙区作协工作,凡作协有活动,一个电话,叔叔就兴致勃勃赶来,讲话、勉励、提要求,青年作家们欢欣鼓舞。会员们出书,我腆脸帮着求题词、作序,一本接一本,面对纷至沓来的打扰,叔叔没有犹豫:“中,只要你们好好写,我都支持!”
那次卧龙作协举办活动,我邀请叔叔参加,会前带他到当年他所在的、我今天的办公室参观,他指出当年所坐的地方,正是我办公桌的位置。岁月如歌,子侄个个成长起来,他很欣慰。我却开始“批判”他:“叔叔,我要批评你了,鲁钊我为啥不成功?就得怨你。”“怨我?”他疑惑地瞪大眼睛看我。我装着生气的模样:“就怨你,你把地气拔光了,灵气带跑了,我还咋能成功呢?”叔叔闻言捧腹大笑:“原来‘坑’在这里。”他随即又说:“创作出优秀作品,是你们青年的机遇和责任,一定要不急不躁、不等不靠、不做不休、不矜不伐,贵在创新,贵在自我,要与众不同,方能成功。”今天思来,我更能体会他对后辈寄予的厚望。
叔叔一生严己宽人,舍己为人。自己结绳织草鞋,一件衬衫一个裤衩破了缝缝补补,十几年舍不得扔。五毛钱的大蒲扇,摇来摇去十余夏。叔叔不做官不经商,仅靠呕心沥血码字为生,一笔一划洋洋600多万言,肘生茧,发掉光,桌磨破,透支健康换来中风等多种疾病,每分钱都浸透卓苦来之不易,却在不声不响中捐款达两百万之巨,且不让报道……
泪水中向天遥祭,我发现这条大河没有隐去,不曾枯竭,涛声永远,激越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