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省城的高铁，缓缓地启动了。下士抱着军绿色棉布包裹的玻璃坛子，在挨着车窗的座位上落定。

他不停地喘息，既因为累，也因为急。

刚才经过安检通道，尽管他费尽口舌，解释玻璃坛子里装的是海水，可安检人员就是不予放行。春运期间，带大半坛子不明液体，难免让人生疑，谁会相信那是海水？

万般无奈，下士捧起坛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再加上，下士穿着一身荒漠迷彩，佩戴军衔，安检人员才打消了疑虑。

下士的嘴里有些苦涩。那两大口海水对味蕾的刺激，持续的时间还真是挺长。

他想起了团长。

入伍不久，在全团军人大会上，戴着眼镜、一脸斯文的团长，讲了一段令他终生难忘的话：“我们驻守的这个海岛是祖国的前哨，我们守卫的这片海水格外地苦、格外地涩，因为，甲午海战的耻辱融化在其中！”

他后来听说，团长是军校高材生，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毕业以后就上了海岛，一干就是18年。

“先生，把您的东西放到行李架上吧！”查验车票的乘务员善意地提醒下士。

“哦，不用了，谢谢！”下士回过神来，怀里的玻璃坛子抱得更紧了。

坛子里的海水，是下士特意到海训场取来的。

他知道，那片海域，团长异常熟悉。每年夏天，团长都会亲自组织武装泅渡训练。

3年前，就是在那里的深水区，下士在训练中不慎溺水，是团长把他救了上来，当时他还是列兵。

那次，海水可不止喝了两口！下士回忆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隔着棉布摩挲着玻璃坛子。

高铁飞驰，车窗外飘舞着漫天雪花。

下了车，路上一定很滑，可千万不能摔倒，辜负了全团官兵的期望啊！下士脸色凝重，像是肩扛千斤重担。

前天，团长昏迷前，在病床上和政委通了最后一个电话：“老伙计，我怕再也回不了岛了，真想念大家，真想闻一闻大海的味儿啊……”

政委失声痛哭，说啥也要了却老团长最后的愿望！

为团长送海水的事，全团都知道了，大家争着抢着去。

最想去的还是政委。为了团队的战备训练，团长硬是忍着脑瘤带来的剧痛，靠止痛片坚持着，6个多月没有下岛，耽误了病情。眼下，政委多么想看一看情同手足的老搭档啊！可是，单位战备任务重，不能没有主官……

政委正在为难的时候，下士撞进办公室：“团长救过我一条命，我一定要看他最后一眼！政委，我求您了！”

政委点了头，下士成了代表全团官兵的不二人选。他怀里的那坛子海水，装满了全团官兵的心啊！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下士腾出右手，扶了扶军帽。

他想好了，尽管团长已经昏迷，进到病房，他还是要给团长敬一个标准的军礼。他相信，团长看得见。

他要俯到团长耳边说：“团长，我代表全团官兵来看望您了！”

他要拿掉坛盖儿，在团长枕边使劲晃动玻璃坛子，让团长听到大海的声音，闻到海水的味道。

他要轻声地告诉团长，清澈的海水里有一棵青翠的海藻，有一枚心形的鹅卵石……

下士小心翼翼地抱着坛子，一滴泪水落到了军绿色棉布上。

泪眼蒙眬间，他感觉泪水渗进了坛子，融进那片蔚蓝色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