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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大山深处的共和国建设者


■徐兆纯 刘礼锋 华 山

20世纪60年代,为满足备战需要,改变我国经济发展战略布局,国家启动“三线建设”,在中西部地区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位于乌江之畔的816地下核工程就是三线建设时期上马的核工业项目。

“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庄严宣誓后,数万名士兵、工人、专家隐姓埋名,走进了祖国西南的大山深处。

1984年,随着国际形势趋缓,816地下核工程宣布停建。后816厂军转民生产化肥,而以前的绝密洞体也部分开放为红色旅游景点……

由此,“816”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而这是三线建设大浪潮泛起的一朵浪花,还有无数默默无闻做贡献的三线建设者推动着时代奔涌向前,让后人站在他们肩头扛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继续向前走,不回头。

9月16日,晨光熹微,低低的薄雾笼罩在重庆市涪陵区金子山“一碗水烈士陵园”,长眠在这里的烈士是在816地下核工程山洞施工中牺牲的战士。年逾古稀的黄正春蹲在林建阳烈士坟前默默地清除杂草。一阵山风吹过,黄正春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他同战友一起建设816核工业基地的往事,如同山谷中升腾的氤氲,袅袅升起……

奔赴地图上消失的地方

1971年8月,未来得及洗去抗美援越战火硝烟,原工程兵53师的黄正春、曾长根、唐冬华等400名湖南籍战士,就接到建设核工业基地的秘密任务。

这些整建制转业的退伍兵,在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的情况下,再次打起背包,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背井离乡奔赴大西南乌江之畔的四川省涪陵市(现重庆市涪陵区),如蒲公英般在大峡谷里扎下根——投身原核工业部816厂的建设。

黄正春至今仍记得,他们在重庆下了闷罐火车后没有停留,立即从朝天门码头乘敞篷货船顺长江而下,到涪陵后再从乌江逆流而上……船行进在绝壁深沟之中,经过一个又一个险滩,18个小时后被拉到了涪陵市白涛镇,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坐标的地方。

乌江古称涪水,春秋时巴国在此建都,1998年涪陵并入重庆。这里山高谷深,林繁木盛,隐蔽性极强,即便是从高空也很难观察到厂区的面貌,符合当时中央“靠山、近水、分散、隐蔽”的战略方针。

当816厂选址于白涛镇后,白涛镇地名就从地图上消失了。黄正春说,当年为建三峡大坝而来调查的人员,一开始都不知道这里原来有核工业基地。出于保密的需要,在毛泽东批示下,襄渝铁路在此改线,不走平地而走山洞,附近也不设站点。

建厂伊始,816厂生产区遍插“军事禁区,严禁入内”的牌子,对外称“国营建新化工机械厂”。刚进816厂的黄正春和战友们,连着上了一周的保密课,并要求对自己的家人也要隐瞒自己的身份。2002年4月,洞体解密,他的家人才知道他那些年是在做什么。

“进入816厂要经过严格的政审,对外通信,地址只能写‘重庆市4513信箱’。”黄正春对外宣称自己在生产工业器材的企业上班,有时在火车上碰到同学,为了不暴露自己身份,他要提前或延后下车,“有一次,一个战友说他们要购买工业器材,非要到我们企业来看看。我只好撒谎说要出差,躲过去。”

816厂当时有一个警卫团负责安全。“每个车间都有警卫,路口、桥头也有人背着枪站岗。洞体外一共有三层保卫,进来的车辆要对口令,口令经常改,对不上就进不去。”黄正春说,即便816厂的工作人员也划分不同的内部保密等级,不是随便哪里都可以去。

镌刻在洞体的奉献与牺牲

刚来涪陵时,没有住的地方,黄正春和数百名战友就住在当地农户家里,由于人多,猪圈也腾出来给他们住。

困难吓不倒军工人,他们动手建了一排排“干打垒”的简易工棚,后来,又参照干打垒和石打垒的模式陆续建设了十来幢家属楼,居住面积小,没有厕所,厨房也是两三家合用一个。出于保密和方便生活的需要,军工人还修建起从酱油厂、面粉厂、公路车队、公安局到医院、学校都一应俱全的封闭社区。

816核工洞藏在金子山下,洞体可以抵御核攻击,并能抵抗8级地震破坏。

而坚如磐石的洞体背后,是工程建设者的奉献与牺牲。816洞体施工任务由原工程兵54师承担施工,干了8年才完工——整座大山几乎都被掏空了。这些被挖出的石渣有151万立方米。而黄正春等原工程兵53师退伍兵为主体的军工人,负责装水电、各种核工业设备等建设。黄正春负责混凝土浇筑,他回忆道,由于采取的是分层施工,他们在洞内干活时,头顶经常响起54师开凿洞体的隆隆炮声。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挖掘山洞的54师的工程兵,挖洞时“五块石头加一块肉”——战士在打洞时,除了身后,上下左右前五个方向都是石头。战士们就依靠那个时代简陋的钢筋、大锤、炸药,一点点向大山深处掘进。施工时常遇到冒顶、塌方等工程事故,有72名战士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在建设816洞体时,我认识了54师机械营的湖南常德籍战士林建阳和其他湖南籍老乡,他们常来我们宿舍小聚。”可在一次山洞爆破后,林建阳和另外两个湖南籍战士永远倒下了。回望距816山洞四公里外的“一碗水烈士陵园”,黄正春眼眸黯淡,“他们都是根红苗正的好战士,因为保密,死后有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退伍前与黄正春睡上下铺的曾长根也长眠在这里。由于厂区到涪陵没有公交车,816厂开了职工班车,曾长根自告奋勇当了首趟班车的司机。当时新修的沙土路建在峭壁,另一侧是近30多米深的乌江峡谷。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曾长根驾驶班车来接职工时,由于车轮打滑,失控掉进咆哮的江水中。

1997年中秋前夕,黄正春接到远在故乡株洲的老父亲病危的电报,可执行任务的他无法及时赶回。月光如水的夜晚,他只能爬上沉睡在星空下的金子山,眺望家的方向——连绵的山峦成了阻断亲情的天堑……等他赶回家时,正撞上了父亲出殡的队伍。姐姐流着泪告诉他,父亲咽气前曾问医生他能否多活几天,因为还有三天是黄正春的生日,父亲想下面条为他庆生……

留在大山的坚守与传承

1984年,中央根据国家战略需要,正式决定816地下核工程停建,昔日军工企业816厂开始转制。

停“军”转“民”的路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由于地处深山、交通不便、信息不灵、设备单一且专业化强、观念落后等因素,军转民后生产效益一度下滑,816厂的军工人生活变得异常窘迫。为了生存,军工人夏天去附近农村的麦地里捡麦子,秋天去给农民打工收玉米。

在那几年生活的重压下,一些人离开了816厂,还有大部分骨干保留了下来。而有着浓浓国防情结的严达红、周勇等第二代军工人大学毕业后,寻觅父辈足迹,又回到大山里,给816厂增添了新鲜血液,撑起816厂的大梁。

转型是痛苦、艰难的,但对严达红而言,军工人姓军为军,应有着与军人同样的使命与责任。困难再大,也不能阻挡军工人前进的步伐。

为了816的未来,这些军工二代开始“找米下锅”。最初,他们只是小打小闹,卖蛋糕,搞劳务运输,甚至还利用816厂闲置的部分洞体生产蘑菇。

不少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陌生的,学起来两眼一抹黑。但这些军工二代骨子里就有股“不服输”的精神,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厚着脸皮”奔走在市场,泡在工作台前。

在坚守在816厂的军工人共同努力下,816厂一天天好起来。1993年,816厂争取到国家53万吨的大化肥项目,立起了支柱性产业,效益急转直上,成为“核工业部下转制最好的企业”,坚守在816厂的军工人挺直了腰杆。

军工的色彩逐渐褪去,历史渊源日渐模糊。816地下核工程在2002年解密后,于2010年作为景点对外部分开放。如今,红色标语、军人持枪守卫的宣传画被复原后安置在洞体内外,洞体内安装的设备绝大多数都已清除,但这个深山内靠人工挖出的洞体,控制室及核反应堆仍留有的部分仪器,仿佛在向来往的游客诉说一批816的建设者在这里奉献的才华、心血和青春。有游客参观后在社交账号上写道:“之前听过三线建设的故事,看到如此震撼的工程,更加深切体会到这些三线建设者为了国家利益做出的牺牲与贡献,我们要接过他们手中的接力棒,不能辜负这些奉献终身的共和国建设者对祖国未来的期望。”

如今,黄正春的孙子黄熙砚也扎根在了乌江畔。—代军工人献了青春,军工后代也带着父辈的艰苦奋斗的三线精神继续为祖国的蓬勃发展奋斗终身。

本版照片由彭 林、易 维摄

制图:刘 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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