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长城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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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往事延绵如群山


■浮 舸

采访张永儒这位96岁八路军老战士的过程,也是一次回顾历史的过程,那些峥嵘岁月,在他的声音里,延绵不断!在笔者眼里,这些延绵不断的往事,恍如一座座巍峨的群山,令今人仰望,供后世传阅。

——题 记

张永儒老人那满头白发格外醒目,脸上的老年斑,清晰地展露出他这一生的风霜雨雪。

老人端出一个纸盒,上写5个字:重要文物箱。纸盒泛黄泛旧。老人双手往外拿信,一封,又一封……那些信,更黄更旧。他说:“这封是团长写的,这封是马辉写的,这个,是战友的名字……”

战友的名字:张志摩、周庆邦、甘静林……最后一名是王友志。这98名战友的名字,是张永儒一笔一画写出来的。这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战友的名字,已在历次枪林弹雨、一片又一片炮火连天中,如刀刻般写在了他的心上,深入到他的骨血。他们有的牺牲了,被那惊天动地的狼烟覆盖,不知身葬何处;有的还活着,默默地生活在某一个角落,享受着共和国温暖的阳光,像他一样,安静地回忆着往事。往事延绵,延绵如山。

张永儒,1923年12月出生于河北省满城县一个贫农家庭。1940年3月,他在保定南关火车站当煤炭搬运工时,参加了八路军,从此走上革命的道路。

抗日战争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无疑是重要、辉煌的篇章。张永儒说:“中国和日本的斗争是很苦的,当时中国很难啊,汪精卫有几十万军队,日本人打进来后,他就投降了,跟日本人一起打我们。那些地主、买办都变成了汉奸,因为日本势力大,中国的老百姓悲观情绪很重。只有共产党打起抗战旗帜。咱们有多少人呢?长征到陕北时只剩了2万多人,他们深入到华北,成立了晋察冀、冀鲁豫、晋绥等几个根据地。”

武器奇缺。张永儒因为识字,部队给他发了一支德国老套筒、两枚手榴弹,其他好多人都是大刀片。张永儒说:“八路军靠自己一点一点积攒,今天打一拨鬼子得几条枪,明天端一个碉堡得一箱子弹。”

八路军没有统一的军装,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有。把那些土布用国槐花染一染,做成衣服穿,再就是把日本兵消灭以后得来的战利品,还有就是靠老百姓供应。张永儒说:“当时的鞋子都是老百姓做。我们那时候一个月发一块钱的边区纸币,拿出8毛钱给做鞋的老百姓,剩下2毛钱,会抽烟的买点旱烟抽,不会抽烟的,像我,那2毛钱干什么呀?买点咸盐,弄一个小布袋子装起来,有时候吃饭没菜了,就用筷子蘸一下咸盐吃。”

穿鞋难,吃饭更难。每天吃完这顿望下顿,因为肚子还饿着。站岗放哨是大家最喜欢干的事,站岗饭由伙房留下,稍微多一点,另外锅里头有锅巴,给站岗的人吃。多数时间战士们都是饿着肚子战斗。饿了就吃树叶,榆树叶杨树叶柳树叶,冬天没有树叶吃,就到河里去捞苲草吃。

没有吃的挨着饿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没有药品。战士受伤后,基本是用食盐水去消毒。有一个战士受伤,那血直往下流,牺牲前还喊张永儒:“班长!你救救我、救救我……”

和张永儒一块儿参军的冯永生,在打紫荆关时,手榴弹片打进大腿。冯永生穿着棉衣,弹片把棉花带进肉里,不能动手术,没药品,就那么养着。最后伤口溃烂,往外流脓,冯永生硬是把那弹片连着棉花丝都拽出来后伤口才好。冯永生算是幸运的,好多战士受伤后没治,尤其是重伤员,很快就牺牲了。

张永儒用他那有些退化的声带,坚强地叙述着往事,他努力发出的每一个声音,让后人真切地感受到那段峥嵘岁月里,一个民族不屈的抗争……

文明从来都只被文明者遵从。面对野蛮的侵略,捍卫生命尊严的唯一途径,就是与之搏杀。

1942年,抗日战争正处于敌我相持的紧急关头。张永儒所在八路军晋察冀第一分区三十四团一营,驻守在易县西北约40华里的上店、盘神庙、利儿村一带。这里高山绵延险峻。

一个夜晚,北风呼啸。教导员吕宝基带领营部通信班长张永儒和三连官兵向敌占区进发,奇袭易县之敌。山口之外从东到西有东白马、主良村、南白羊等一字排开的敌人碉堡,要到达易县必须通过这些碉堡。寒风虽然让穿着单薄的官兵们浑身哆嗦,但风声同时也帮了大忙,夜行军不易被敌人发现。

到达目的地,战士们按照预先制订的作战计划,悄悄摸进敌人的警察局。趁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八路军的手榴弹就投进他们的室内。仅数分钟结束战斗,部队立即撤离,快速返回。

战士们回到驻地躺下休息时,没想到会被尾随而来的敌人包围。

拂晓时分,睡梦中的战士们突然听到枪声和爆炸声!大家立即进入战斗。吕宝基命令营部人员往北面的沙鱼村方向撤,可没走多远,沙鱼村方向也传来激烈的枪声。

情况十分危急,吕宝基当机立断,命令营部爬东山突围,翻过东山就是利儿村,另一个连就在那里。营部人员除张永儒的通信班之外,都是炊事班和勤杂人员,担着油盐担子和行军锅。

东山高800余米,全是陡坡,山腰悬崖高耸。唯盘神庙一段有一处可以攀爬的断层裂缝,裂缝间有一条狭窄的石梯小路,可沿此爬到山顶。

营部人员在吕宝基带领下,急速向石梯爬去。敌人在山下用机枪步枪对石梯扫射封锁。副官还没到达石梯就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倒地,两名炊事员和文书也在通过石梯时中弹牺牲。

张永儒指挥通信班断后,边掩护边向山上退去。当通信班退到离石梯只有百余米时,吕宝基大声命令:“张永儒,你快派人下去告诉三连,东山上没有敌人,叫三连爬东山突围!”

张永儒接到命令,把随身带的米袋和背包取下交给通信员刘树琪,转身就朝山下飞奔。他尽量轻装,只带了3枚手榴弹,其中一枚拧开盖子把弹弦套在小指上,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快找到三连,带领他们突围。

山下有一条10米来宽的河,水深约一尺。张永儒踏着老百姓在河中摆放的石头跃过河去,刚到河中央,对面一道矮墙后面突然站起来十几个日本鬼子,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张永儒,哇哇乱叫,大意是叫张永儒投降。张永儒顾不得多想,抡起右臂把手榴弹扔向敌群,右脚往石头上猛劲一蹬,一个侧转身,回头几蹿,跳回河岸,发足狂奔,沿着山沟向回跑。身后枪声如豆,子弹打在张永儒的身边,弹起阵阵尘烟。敌人一边向张永儒射击,一边从背后追来。

张永儒脚下生风,几个起落,把敌人甩后100多米。他看见石崖上有一道石缝,毫不犹豫抓住石缝里那些荆条和枣刺,怀着一个坚定信念向上攀爬:摔下去无非一死,爬上去活路一条!

硝烟散去,张永儒手中的枪,早已放下。这片曾经多灾多难的土地,也早已安宁祥和。

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成立装甲兵坦克部队,张永儒被调到北京装甲兵司令部,1979年离休。

时光荏苒,不再回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96岁,直面死亡,张永儒说:“我打了几十年仗,早就不管生死,随便哪天死!”他每天要做的,就是读书、看报、写字。张永儒喜欢练书法,其作品曾多次参加书画展览并获奖。

除了写字,张永儒说,自己的使命还没结束,他要把革命精神努力传递给下一代。干休所举办的革命传统教育座谈会,张永儒每场必到,他总会对孩子们说:“奋斗不容易,中国共产党在危难之际担起民族复兴的重任,带领人民进行艰苦卓绝的伟大斗争,牺牲那么多人,多么难呐!我们现在有吃有穿,全国人民富起来了,别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们……无论如何,你们青年人一定要继续奋斗下去,朝着一个正确的方向干下去!”

在这祥和的光景里,张永儒常常搬出那个“重要文物箱”,看那些信,看那些名字。他无数次告慰那些把生命丢失在各个战场的战友们:世道变好,你们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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