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两声汽笛悠悠响起，虢忠锋又一次随艇扬帆起航。他解下缆绳，放下防碰垫，指挥枪帆兵备便锚机，挥动双手示意艇长离岸。

航行中的一个清晨，虢忠锋听到一阵喳喳鸟叫。这让他突然想起来，船舷上那个燕子窝里还有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他抓起一把小米，猫着腰跨出舱门，站到了侧舷上。近1.9米的个头，他的脑袋几乎顶到舷檐，一只粗糙的、带油污色的大手捻起几粒小米，放进小燕子张大的嘴里。

船艇是燕子的家，也是虢忠锋的家。他在船艇上已经工作生活20多年。作为船艇大队首屈一指的枪帆“教头”，他的故事被徒弟们口口相传。

一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级军士长虢忠锋用他那一串闪光的足迹证明：虽然不可能人人做将军，但每一名战士都可能成为普通一兵中的“兵王”。

陆军船艇有3个专业，航海、机电、枪帆。在船艇大队，官兵有句顺口溜：“苦机电，累枪帆。”枪帆兵是枪炮兵和帆缆兵的总称，负责武器弹药使用管理、撇缆、系缆等任务。虢忠锋最初并不愿意当枪帆兵。在他眼里，枪帆专业门槛最低，没啥技术含量。

然而出航第一天，海上抛锚的经历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虢忠锋得到抛锚命令后，立即备便锚机，分离离合器，松开刹车，将锚链一下子放了出去。他向艇长报告完10分钟后，突然间移位报警响起，船艇已经偏离定位点。

原来，虢忠锋没有查看这里的水深，通常深度超过20米，必须手动操纵抛锚，不能一次性抛完全部锚链。更要命的是，他忘记了班长告诉过的操作要领——“抛一段，刹一刹”。他惊出一身冷汗，如果锚链脱落，船艇就会像一叶扁舟在风浪中摇摆不止，甚至会导致船覆人伤。看着虢忠锋不知所措地搓着手，艇长龇了龇牙说：“看来你在学校学得也不咋地呀！”虢忠锋的脸红到脖子根，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晚上，他躺在摇晃的舱室床板上，翻来覆去烙起“大饼”。

他重新思考当兵的意义，思考眼前从事的工作。枪帆专业最为琐碎、繁杂，撇缆、收缆、溜缆、挽缆，所有动作必须一气呵成。一名优秀的枪帆兵的标志，就是要让艇长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船艇操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畅快。如果枪帆兵要领把握不精，动作拖泥带水，艇长操船就会变得磕磕绊绊。

很多工作学会不难，做精做巧却很难。枪帆兵既要成为“大力水手”，还要成为“精工巧匠”。“把简单的事情做到最好就是不简单。今后无论多简单的动作，我都要做到最好！”虢忠锋暗暗下定决心。

2008年联合军演，风大浪急，船艇晃得厉害，海浪都拍打到了二层的驾驶室。没法在艇上做饭，航时又很长，大家都饿着肚子。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承想船艇大舱盖松紧器竟又断了三四次。虢忠锋踉踉跄跄几乎爬着过去，更换零部件、固定大舱盖。但松紧器反复脱落，一路上把艇上备用的十几个松紧器全部用完了。

风浪中的摔打让虢忠锋明白，人在船艇，抗眩晕第一，正所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他开始锤炼“金刚不倒”之身。陆地上，荡浪木、跑浪木；出航时，站在摇晃最厉害的底舱“虐待”自己，几年下来，这个黑大个儿在艇上如履平地。

二

距离陆军岗位练兵大比武还有5天，虢忠锋的一双大手全是伤口，水泡起了一层又一层。那是钢缆在他手上留下的痕迹。一个完美的钢缆眼环结，直径应小于10厘米，起头收紧，花数跑足，插接紧凑，既能承受足够大的强度，还要美观。虢忠锋一天能插上三四十个，一个月来他已经消耗了几百米钢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又快又好”。

比武那天，天空阴阴的。钢缆插接第3名、撇缆第2名……眼看要下雨，还有最后一个项目——高射机枪分解结合。按抽签顺序，虢忠锋排在后面，队友们暗暗替他着急捏汗。轮到他上阵的时候雨点飘落，枪身变得湿滑，可他从容不迫，动作干净利索，双枪全枪分解结合5分10秒！单项第一！最终，他以总评第一的成绩获得专项比武第一名。

参加十多次重大演训活动，军功章上闪耀着虢忠锋的汗水和荣光。渐渐地，他不再执着于证明什么，为艇服务、为兵服务的使命感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们这个大队的任务海区有一个小岛叫竹山岛，风大、流急、码头小。曾经，多少个大风浪的日子，前往岛屿的船艇无功而返，多少来队军嫂只能在船头与丈夫遥遥相望而后挥手告别。

2013年隆冬腊月，一个多月风浪没有停歇，竹山岛官兵生活物资告急，还有一群军嫂带着孩子焦急地等待上岛过年。上级派虢忠锋所在船艇前去“试试运气”。船艇好不容易靠近码头，却上下晃动、左右摇摆剧烈。虢忠锋瞅准时机撇缆，一击即中，岸上、艇上一片欢呼。

此后，去竹山岛执行送给养的任务自然地落到虢忠锋所在的艇上。渐渐地，这艘登陆艇被竹山岛官兵亲切地称呼为“竹山艇”。

三

“大队任务海区有300来个岛屿，几十个码头和登陆点，不同的码头应当带哪个缆、怎么带缆快，不同的登陆点的水深和流向怎样，这一切在船艇靠泊之前就得了如指掌……”虢忠锋如数家珍地向徒弟传授经验，年轻的战士们听得入迷了。果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每年枪帆专业新兵下艇后，第一课都是虢忠锋讲授双联装14.5毫米艇用机枪的拆装。课目达标成绩为12分钟，而他从头到尾仅仅用了5分20秒。

韩彬彬是虢忠锋的第182个徒弟。刚上艇时，韩彬彬觉得枪帆兵“不就带个缆、拆个枪嘛，简单”！等他上手时，却“一看就会，一干就废”，插不上手的感觉让他很窝火。一次现场教学中，虢忠锋演示钢缆插接，只见一双沧桑的大手左右翻飞，10分钟就插完了一个完美的钢缆，年轻的枪帆兵们看得目瞪口呆。

一直在现场观战的韩彬彬深受感动，觉得看师父干活是一种享受：细致——普通的缆绳在他手上仿佛有了生命；流畅——成百上千种工具，仿佛是他自己的手指头，运用自如；优美——动作精确、流畅，恰到好处。韩彬彬心里暗暗佩服，又默默下定决心——像虢班长那样苦练，脚踏实地从零开始。

十年磨一剑。在当兵的第10个年头，韩彬彬代表中队参加比武，一下子就拿了个第一名。但他觉得还有太多的东西做得并不好，和师父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路漫漫其修远兮，“兵王”之路，就在这一分又一分、一秒又一秒的积累中不断延伸。

虢忠锋常对徒弟们说：“我们干的工作，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普通中的普通，但我们是战士，只要在自己的弹道上凝心聚能，认认真真做好每一个动作、每一件事，就一定能看到一名普通士兵的辉煌！”

四

2019年10月，虢忠锋被派往大连接装，迎接大队新成员——一艘新型综合保障船。这是陆军第3艘列装的综合保障船，也是大队有史以来接装的吨位最大、设备最先进的新型船艇。虢忠锋看到新船的那一刹那，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在以后的一个多月里，他把自己“焊”在了船上，把所有的管道、设备摸了个遍。他弄清了船艇装备的性能，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液压大门重达5吨，起放需要绞盘，绞盘的左右两侧必须同步转动，不然极易造成钢缆脱出，夹断钢缆造成事故。虢忠锋发现，新船的液压大门起放绞盘有些缺陷，在厂方调试设备的过程中3次出现脱缆故障。他仔细观察设备转动性能，认真分析运动轨迹，提出对大门绞盘加装保护板，提高两侧盘边。按照他的建议一经改造，钢缆便收放自如。

此时距离二级军士长到期只剩下两个月。忙完一天的工作，虢忠锋心事重重地回到船舱。那张长175厘米、宽80厘米的小床，他蜷着睡了20多年。船艇似乎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旦骨肉剥离，心里竟万般疼痛。然而，母亲去世不久，妻子二胎临盆在即，家中无人照顾。“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一级军士长可不是那么好签的。”听着丈夫的忧心顾虑，妻子仿佛早就知道他的心思：“我妈说了，家里的活她放下了，过来照顾我和孩子。你不要担心，我这个军嫂也不是让人白叫的。”

虢忠锋最终还是留下来了。“你的教学任务依然很重，希望你能带出更多像你这样的好兵。”领导的嘱托让他心头发热。

看到新船中不断融入自己的心血，那种自豪也不断地升腾为神圣感。有时候虢忠锋觉得自己老了，但当他巡护在这艘崭新的船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又变得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