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1岁的老兵程茂友身板硬朗，依然迈着军人特有的步履应邀到一些大中小学讲光荣传统。他说：“革命战争年代磨炼了我一副铁脚板，从冀东到关外、从辽沈大地到南海之滨，打仗就靠两只脚。参加辽沈战役时曾用一天一宿跑了200多华里，抗美援朝跨过鸭绿江走了11分钟805步。我作为一名15岁入党的老战士，就是坚决听从党的话，一切困难踩脚下！”

一

1930年1月，程茂友出生在河北省遵化县（现为遵化市）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他从记事起看到的就是日寇的凶恶与残暴：父亲和大哥先后遭到日本鬼子毒打，父亲卧床不久便去世，大哥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抬回家养伤半年才捡回一条命……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冀东人民开展了各种形式的反抗斗争。程茂友家是堡垒户，八路军武工队的人经常在深夜到他家秘密开会。程茂友8岁就参加儿童团，11岁当儿童团团长，他幼小的心灵懂得：共产党、八路军是打鬼子的，能让老百姓过好日子。

1942年4月21日早晨，200多名日本鬼子和伪军包围了程茂友所在的村庄，将男女老少赶到一座大庙里，把怀疑是共产党员、武工队员和抗日积极分子的人单独抓了出来，程茂友也在其列。鬼子把其中的7个人吊在大树上殴打，逼他们说出谁是共产党员、武工队员，武器和军鞋藏在哪儿。被吊打的人谁也不说，鬼子就扒光他们的衣服，将烧红的铁叉子往他们身上烙，那场景惨不忍睹。一个鬼子让程茂友去抱柴火，程茂友想：“我得逃走，否则一会儿就没命了。”他趁鬼子不注意悄悄钻进一堆秫秸下藏了起来。鬼子端着刺刀“哇啦哇啦”地到处找他，所幸没找到。敌人在村里横行暴虐一天走了，程茂友逃过一劫。他请求母亲，要当八路军。母亲田玉华是村抗日妇救会会长，对儿子说：“孩子有骨气，将来你长大了，娘一定送你去当八路军，为你爹和乡亲们报仇！”

1945年2月，15岁的程茂友来到冀东军区遵化六区区小队，如愿成为一名八路军战士。领导考虑家庭安全，让他起个化名。程茂友想，自古常道忠孝难以两全，虽然自己少小离家不能给老人尽孝，但当一名八路军战士忠于共产党、报效国家不也是忠孝两全嘛！他说：“我改名叫程忠孝。”

二

组织安排程忠孝给区小队政委兼区委书记安洪烈当通信员。他跟着首长到各村发动青年参军、组织民兵锄奸反特，不怕苦不怕死，乡亲们夸他是个勇敢机灵的小八路。

一天，安政委和程忠孝谈心：“小程啊，组织对你是了解的，你当儿童团长时就进入日本鬼子据点搞侦察、送情报，了不起。你年轻有文化，是棵好苗子，要积极争取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程忠孝疑惑不解：“政委，我参加了八路军不已经是参加了共产党、成为一名党员了吗？”安政委笑了：“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但入伍和入党可不是一回事。”政委由浅入深地给他讲了党的性质、宗旨和任务以及党员应该发挥的模范作用，他听得心中就像那禾苗得到阳光雨露一样精神振奋，立刻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

当时八路军区小队住无定所，到处打游击；吃饭是各村临时安排的“派饭”，经常饿肚子；武器也很差，安政委的手枪仅有7颗子弹……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官兵保持着高昂的战斗精神。程忠孝第一次参加伏击战，区小队击毙日本鬼子3人，缴获步枪2支、手榴弹6枚、子弹100多发，受到上级表扬。

1945年5月的一天，安政委找程忠孝谈话：“祝贺你，你的入党申请组织批准了，你已经正式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共产党是为老百姓做事的，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做一名合格的党员标准很高，要在困难危险面前比别人多冲出一步、个人利益面前往后退出一步！”

政委的话，如春天的种子般深扎在程忠孝心里。虽然在区小队程忠孝年龄最小，但他感到自己一下子长高了，脚下生了根，肩上的枪杆子也更有了分量……

三

抗日战争胜利后，程忠孝先转入冀东军区通信队、后编入东北民主联军第9纵队通信队，成了一名电话员，1947年9月随部队挺进东北。

进入敌占区后部队的后勤保障困难，连续长途行军，干部战士的鞋都烂了。在解放辽中县之前，通信队在当地紧急征集了100多双鞋。

这批急需的鞋如何分发给干部战士？通信队领导颇费思量：由于这批军鞋是当地人民群众临时赶做出来的，样式各种各样，质量参差不齐，也很难分出标准的号码尺寸，而一双合脚的好鞋对行军打仗的官兵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一些干部战士常讲，好鞍快马加鞭，好鞋脚下生烟。

为此，通信队党支部书记、指导员常存礼首先组织召开党员会，听取大家的分配意见。党员们纷纷发言：“一双鞋看似事小，但如何分配意义大”“先让非党员干部战士挑选，最后剩下啥党员穿啥”“我们党员就是要打仗的时候往前冲，这种时候往后退”……由于当时队里有的干部还不是党员，常指导员接着召开干部会，干部们就一个态度：向党员看齐！

于是，通信队在分发这批鞋时出现了这样的场景：非党员战士先试穿，满意哪双领走哪双；非党员干部再挑选；剩下的是党员的。就这样，最后全队十几名党员领到的鞋都不合脚，但谁也没有怨言。一些战士说，虽然党员的鞋大的大、小的小，但是他们形象好！

程忠孝拿到的鞋实在太小了，套不到脚上，就继续穿着那双前漏“枣”（脚趾）后漏“梨”（脚跟）的鞋坚持，把这双未穿的鞋放到背包里背着，一直背了半个月。待部队打了胜仗到北镇休整，他把这双新鞋郑重地交给指导员：“请把它发给脚小一点适合穿的同志吧。”常指导员接过鞋动情地说：“好啊，我们队的党员个个是好样的，有你们这些好同志带头，什么困难也阻挡不住我们前进的步伐！”

一双鞋子见情操，男儿打仗逞英豪。在白山黑水的战场上，程忠孝先后3次负伤：在对绥中至山海关的铁路实施破交战中，他在夜晚长途奔袭时掉下山沟，腿上划了个大口子，鲜血浸透裤腿，他忍着伤痛继续追赶队伍；1947年冬季战役中，他双脚冻伤，趾甲脱落，队里要送他回冀东休养，他硬是坚持留了下来；在他带着脚伤架设通信线路时，又遭到敌人炮弹袭击，当场昏死过去。

从冀东地区随部队来支援东北解放战争的民兵担架队，往家乡传回一个噩耗：程忠孝牺牲了！就在老家的乡亲烧纸祭奠他、母亲在泪水中怀念他的日子里，程忠孝边养伤边战斗，从辽沈战役战场踏上平津战役战场，然后过黄河、渡长江一直战斗到南海边，在军号声中足音如鼓……

四

1952年9月19日，时任志愿军46军通信队队长的程忠孝在跨过鸭绿江的时候，刻意记下了走过的时间和迈出的步数，因为这时行进在全队最前面的他充满保家卫国、慷慨赴死的豪迈，没想着能活着回来！

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我军无线通信器材缺乏，团以下沟通联络主要靠通信员、司号员和有线电话。而在异国他乡的这场战争中，由于敌人掌握制空权，地面火力强大，我军有线电话联络十分困难。为此程忠孝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沿电话线路挖掘“防炮洞”，在敌人炮火封锁区每间隔一段距离安排一名战士藏入洞中，当线路被炸毁后立刻出来抢修，有效保障了有线通信的上通下达，受到上级表彰。到了1953年夏季我志愿军组织全线反击战役时，战场上的有线通信已无法实施，主要靠无线通信。

1953年6月下旬，上级赋予46军136师集中优势兵力火力分3次进攻马踏里东山守敌的任务。此时，程忠孝已调任136师司令部通信科参谋。在通信科长袁子珍带领下，他与407团通信参谋尚海峰具体负责战役的通信保障工作。

战斗打得异常惨烈。担任主攻任务的官兵迎着纷飞的弹片，像猛虎一样扑向各自的目标，摧毁前沿地堡，突破敌人防线，占领阵地。敌军在空中飞机掩护、地面炮火支援下，一次又一次实施反扑。其间，我军守卫在阵地上的报话员大显神通，通过报话机把敌情及时准确地上报指挥所和炮阵地，使火力支援随叫随到、指哪打哪，合力阻击敌人。

062阵地上的报话员叫谢国藩，1945年入伍，共产党员，训练爱琢磨、打仗动脑筋，对无线报话技术总是先学一步、深钻一层。在敌人进行第8次反扑的时候，谢国藩的报话机被打坏，阵地和指挥所、炮阵地一度失去联系。身处指挥所的程忠孝向袁科长请战：由他带报话员上去，恢复通信联络。

就在程忠孝准备出发时，奇迹出现了：指挥所又听到我阵地的呼叫。原来，谢国藩从所占领的地堡里找到一部美式报话机，凭着丰富经验和娴熟技术调试频率，终于又联通了指挥所和炮阵地。这时，敌军集中了两个连的兵力向062阵地涌来，谢国藩大声疾呼：“向062开炮”“向062南20米开炮”……我军的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追着敌人倾泻而下，敌军溃退。

在136师“三打马踏里”的战役中，共歼敌1600多人，将我军守卫的阵地整体向前推进一公里。

战役胜利后，谢国藩荣立二等功，程忠孝到407团担任通信股长。两位老战友见面后都非常激动。程忠孝说：“谢国藩同志，感谢你，那天若不是你找到那部机器、恢复了通信联络，阵地就很难守住。你为我们通信兵争了光！”谢国藩说：“这谢什么，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嘛，在困难危险面前就是要千方百计往上冲！”

是啊，冲锋在前、享受在后，这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共同价值追求，也为程茂友的人生铺展了耿耿忠心、铮铮铁骨的底色。如今在新时代的奋进路上，老兵仍然迈着坚实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