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长城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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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歌唱我们的军旗


■胡世宗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这样一个历史的节点,我在居住的社区办理退役军人优待证,需要填写一个基础电子档案信息表。在“服役情况”一栏,有入伍时间、入伍地、入伍时户籍、军人类别等待填信息。我用笔认真地填写着,不知为什么,眼泪下来了!我一笔一画往表格上写字,记忆的闸门轰隆隆地打开了。

60年前,我穿上崭新的58式军服,在夜色中乘坐火车从沈阳出发,第二天早上,到达长白山脚下一座简朴的军营。军号嘹亮,操场上龙腾虎跃、“杀”声震天;夜晚,老兵把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端到我面前,指导员举着手电查铺时轻轻为我掖被角……这就是我投身的人民军队,这就是我向往和依恋的温暖的大家庭。

我拿起笔,在小本子上记录我颇感新奇且酷爱的连队生活。1963年3月6日,晴空万里,我这样写道:“哨子刚响,立刻起床,打背包、捆大衣,全副武装,准备急行军。天空蔚蓝,万里无云,空气清凉而不寒。天边凝聚着几朵彩云,曙色已露。我们快步如飞,向无限广阔的田野奔去。班长熊金林下了一道命令:‘爬山!’本来想快步攀登,可是眼前肖江、梁家骥、张富等同志已拔腿跑起来,自己若保持原来行速,必落在后面。于是,我也追了上去。气,渐渐喘起来;汗,渐渐湿了衬衣。脸上热气腾腾,腿也开始酸起来。此时,天和地交接处形成一个环形的彩带,脚下田垄飞似的向身后移去,原来积雪深深的坡谷如今已赤裸裸地露出黑色的沃土。到达山顶,腿乏得厉害,先到的几个战友坐在‘敌堡’里歇息,我放下背包,深呼吸。太阳已经收回她那红色的火焰,光线变得强烈,朝霞也随之暗淡起来,营房隐现在雾气里……”

那时的我敏锐、勤奋,总能记下每天的见闻和感受,让激情不衰退,让笔尖更锋利。

练射击、投弹,走队列,站岗……连队里的摸爬滚打,都是我写诗的素材。最能触发我的灵感、调动我的激情的,是八一军旗。记得那年八一前夕,全团召开大会,团长陈朝相在简短致辞后,由一个班护送、两名旗手合举鲜艳的八一军旗,正步来到官兵面前。政委李继田宣读了训练中涌现的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的名单,受到表彰的个人和先进集体代表可以与军旗合影。这太令人羡慕了。这是多么特殊的奖赏!

回连之后,我在自己经常点灯读书写作的洗刷室,很快写出一首12行的诗《血染的军旗呵》:

血染的军旗呵,

你红得像一支火炬;

照亮了斗争的道路,

点燃了战士的心灵!

战士的热血滚滚沸腾,

热血化为烈火,

燃烧着对仇敌的憎恨,

燃烧着对祖国的忠诚!

紧握枪杆立志革命,

永远记住一个真理:

只有今天不倦的斗争,

才有明日永久的和平!

没想到,这首小诗在《前进报》上发表,而且在1963年8月1日报纸的头版。《血染的军旗呵》,开启了我60年来未曾停止过的对军旗的仰望和歌唱。

在我人生和军旅的道路上,有太多值得珍存的记忆。走南闯北的我,曾在硝烟弥漫、枪炮声轰响的南疆前线生活战斗,曾两次踏上当年的长征路……

有一年,某电视台举办“飘扬的军旗”录播晚会,邀我和作曲家铁源合作一首歌曲《啊,军旗》。写这首歌词的时候,我融进了自己数十年对八一军旗的无限眷恋,有多位军中歌手曾深情地演唱它:“像朵云飘在梦境里,像团火暖在心坎里,军旗啊军旗,血染的旗,我们的光荣属于你……”

我曾多次拜访南昌起义总指挥部旧址,这里是我们这支伟大军队的源头。那个庄严神圣而惊险的时刻让我感动:1927年8月1日凌晨,在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共中央前敌委员会领导下,贺龙、叶挺、朱德、刘伯承等率领党所掌握和影响的军队两万余人,在江西南昌打响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这枪声,是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革命战争、创建人民军队和武装夺取政权的开端,开启了中国革命新纪元。1927年9月,秋收起义部队设计出有镰刀、斧头和五角星的红色军旗,标志着人民军队第一面军旗的诞生。

在我重走长征路之前,从未听说过红军连队有“打旗兵”这样一个编制。一位老红军给我讲了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这一天,过水草地。水草地就是沼泽地。这里,那里,到处是一片片闪闪亮亮的水洼,水洼里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塔头草。红军战士一个跟一个踩着塔头草前进。走在前面的那个打旗兵,忽然身子一歪,偏斜了一下,腿脚就陷进泥沼。眼看打旗兵和那杆歪倒的红旗就要沉下去,大家的心都揪着。可是谁也不敢轻易有动作,怕把事情搞得更糟。这时,只见打旗兵吃力地把歪倒的红旗重新正了正——生命垂危的时候,他首先想到了红旗,让那杆红旗垂直地立在沼泽上,而他的身体因此越陷越深。危急关头,连队文书接过那杆红旗,可文书也陷入泥沼。战友们急中生智,一个大个子兵把自己的夹被抖开,铺在沼泽地上,把一杆杆长枪平放在夹被上,摆成一个个“十”字。一位机智灵敏的班长,轻轻从一个个“十”字爬到危难的战友身边,伸出扁担,硬是冒险把打旗兵和文书拖出来。

队伍继续往前走,打旗兵仍走在前面,满身污泥。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仍意气风发地举着那心爱的红旗。后面的战友望着他单薄、瘦削的身躯和那面飘动的红旗,无不油然而生一种敬意。

2017年,我创作出版了一部长诗《我们的军旗》,从南昌枪声、井冈星月、古田铸魂、红区斗争、长征铁流,到抗日烽火、解放凯歌、抗美援朝、边界战事、抢险救灾,到应对国际形势、时刻怀揣忧患的强军之歌,最后以“让改革强军的号角,响彻全军每一个营区,让我们做好充分的准备,应对世界军事的风吹浪起,不惧各种格局的任何博弈”收笔。为写好这部长诗,我在A4纸上写的提纲就有500页。这部长诗终稿时是12000行,其体量是当年12行《血染的军旗呵》的一千倍。它是从那首短诗延伸而来,融入了我几十年军营生活的切身体验,融入了我大半生对这支军队的了解、认识和蕴蓄的全部情感,也融入了我在诗歌创作道路上的阅历和写作经验的全部储备。我想尽量详尽地写出这支军队的每一段路程、每一场重大的战役、每一个典型的动人细节,及其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征途上涌现出的具有代表性的英雄人物。我想让这部长诗成为我军光辉历史的带韵脚的文字档案。

在社区的桌案上,我欣慰自豪地填写完好几页的退役军人基础档案信息表。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回顾了自己在军旗下走过的道路,又一次怀着由衷的敬意,仰望高高飘扬的军旗。大半生以来,我把自己这一颗平凡的水滴,融进了人民军队这片奔腾浩瀚的大海。虽已退出现役多年,但我从没有干涸之感,因为我永远属于这片生机勃勃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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