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长城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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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认 可


■岳 超

从袁登星记事开始,父亲袁春臣经常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长大了,就去当兵吧。”每当这时,爷爷会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蹾,瞪父亲一眼。

那时,袁登星并不懂爷爷与父亲之间的分歧。直到有一天,他想去当兵。

1985年,袁登星出生在山东省东阿县。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排行老幺,从小被全家人疼爱,除了父亲。

父亲袁春臣当时是县人武部的职工,在训练基地负责看管和保养武器。因为工作,父亲一周只能在周日回家一天。逢基地训练繁忙时,袁登星可能一个月都见不到父亲。父亲对他很严厉,要他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要他见人问好、不浪费东西,要他本本分分、不说大话……每当袁登星做错事,父亲的眼光会像箭一样射过来,让他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

父亲不在家,种地的重担便落在母亲瘦弱的肩上。袁登星从小在母亲的带领下,和姐姐们下地干活。每次他都会缠着母亲的手臂问:“娘,爹呢?他为啥不回来干?”母亲说:“你爹太忙回不来,单位的事更重要。”他不明白,什么事能比自己家的事更重要?

直到上学后,袁登星和父亲的接触才多起来。袁登星很羡慕那些身着迷彩的人,每当民兵到基地训练时,他和小伙伴总会跟在队伍后边,学民兵走路的样子。

一次,民兵训练结束。父亲擦枪时,问袁登星:“喜欢枪吗?”袁登星大声喊道:“喜欢!”父亲把一支组装好的枪递给他。他被枪坠得一趔趄,差点摔倒。父亲被逗得哈哈大笑。

上初中时的那个夏天,一支部队在袁登星的学校驻扎休整。威武的装备和整齐的队伍,让他对军营心生向往。后来,学校请了一位抗美援朝老兵来讲课。老人动情地说:“跨过鸭绿江,踏上异国的崇山峻岭,我们的身后就是祖国。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后退……”

看着掩面抹泪的老兵,袁登星也哭了。他第一次觉得战争如此残酷,也意识到当兵的意义。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跑到父亲跟前,说:“爹,我想……我想去当兵。”

父亲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泪花,连说3个“好”,嘱咐他:“好好学习,等年龄够了再说。”

初中毕业,考试发挥不理想,袁登星没能考上高中。一天傍晚,他在晚饭间,向家人说出想去当兵的想法。

袁登星话还没说完,爷爷就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第一次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当兵不是唯一的出路。你年龄还小,好好学习!”

一旁的父亲笑着试探道:“爹,登星想去您就让他去嘛。孩子大了,该有个主见。”

“你为什么要把我唯一的孙子从我身边带走?!”爷爷生气了。

一家人不再讨论当兵的话题。袁登星知道爷爷一定有难言之隐。于是,他来到爷爷床前聊天。在昏暗的灯光下,爷爷给他讲了一段往事:“登星,爷爷当年当过民兵。1944年拔除铜城据点的时候,我和你良臣大爷的爸爸还有两个同乡一起支援前线,被编在一个担架小组,负责把前线受伤的战友运下来。那场战斗中,一个炸弹落在我们身边。你良臣大爷的爸爸还有那两个同乡都被炸死,我由于离得比较远,只是被溅起的石头伤到眼睛。最后,就剩我一个活着回来。”

说到这里,爷爷失声哭起来。袁登星赶忙握住爷爷的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爷爷每年都会带着他去良臣大爷家拜年。他想起在学校讲课的老兵。他们的经历如此相似,战争把他们永远留在了回忆里。

爷爷继续说道:“你想去当兵,我既高兴又害怕,害怕你受伤……登星,你去吧,爷爷不该这样自私,该支持你才对!”

那晚,袁登星辗转反侧。他心疼爷爷,决定不去当兵。可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又像猫抓一样难受。

征兵工作开始,父亲问袁登星怎么选择自己的路。他支支吾吾答不明白。在父亲一声长叹里,当兵的事就此作罢。

此后,父亲和袁登星的关系再次降到冰点。父亲认为儿子过于软弱,即便参军,也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兵。父亲把自己的期望全都倾注在工作中,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去爱护训练基地的每一支枪。2014年,父亲因病提前退休,离开了心爱的岗位。

袁登星的当兵梦并未中断。中专毕业后,他在当地政府某部门当了一名科员。多次工作接触后,县人武部看上了这个工作干练的小伙子,于2017年向他抛来橄榄枝。面临晋升的袁登星没有犹豫,毅然选择去人武部军事科当了一名职工。

一切从零开始。除了组织征兵工作,还要负责民兵和新兵的军事训练,这让走上新岗位的袁登星焦头烂额。

每年夏天是民兵训练任务最重的时候。除基础课目外,还要针对防汛、抗洪等实战课目进行训练。为此,袁登星准备了很久。但是,第一次走上训练场,他还是露了怯。

第一次站在队伍前,看着对面几百双盯着自己的眼睛,袁登星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淌,课前准备忘得一干二净。大家都在等这个新任教练员发号施令,却没有任何动静。就在大家有点不耐烦的时候,袁登星说话了,一张口却是结结巴巴:“课目……单个……队列动作,目的……”

所有人都惊诧地盯着袁登星。他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口令下完,本以为可以歇口气,没承想,在讲解队列动作的过程中,袁登星没站稳,差点摔倒。队伍里传出一阵哄笑。

“报告!你做的队列动作不对,我来给你示范。”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一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敦实汉子映入袁登星眼帘。原来是老兵孟庆奇。第一次指挥队伍,袁登星强制自己把所有人的名字和脸都对应上,记在心里。

说着,孟庆奇跑到队伍前。曾在部队担任班长的他,一套动作做下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队伍里一片叫好声。袁登星感觉自己太丢人。

一旁的军事科科长郭亮,赶忙跑到队伍前,解围道:“刚刚收到通知,上级有一份紧急文件需要袁登星去处理一下。队伍先由孟庆奇带着训练。”

就这样,第一次训练,袁登星尴尬收场。他觉得,当兵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队伍里还有这么多退役老兵,在他们面前没有任何可以遮掩和模棱两可的余地。

回到办公室,袁登星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父亲说我不行,你们也笑话我。我还就不信了,袁登星就不能当一名合格的兵?”他一定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即使自己只是一名民兵,也要做得比老兵还好。

袁登星找到郭亮:“科长,我想请您教教我队列动作和组训方法。”

看着恢复斗志的袁登星,郭亮狡黠地笑了笑:“登星,不太凑巧,我脚崴了。我给你推荐一个教员,让他教你,绝对行。”

“谁呀?”袁登星疑惑地看着郭亮。

“孟庆奇呀,他是个老兵……”郭亮心里有自己的打算。让孟庆奇来教,一方面,训练质量能够保证;另一方面,可以拉近袁登星和民兵的距离,有助于后期工作的开展。

看着袁登星烦闷的样子,郭亮拉他坐在自己旁边:“登星,孟庆奇训练很认真。他素质过硬,立过三等功。退役后,他不放松要求,积极参加民兵工作,还代表咱们人武部参加比武,获得好成绩。这样一个优秀的老兵,你不向他学习,向谁学习呢?”

袁登星点点头,决心好好学。

就这样,每次民兵队伍训练完,孟庆奇和袁登星都会留下来加练1个小时。此外,袁登星每天利用零碎时间单独练习1个小时。

除了训练,军用文书拟制、训练计划拟定、防汛方案起草等,对于袁登星来说都是挑战。郭亮主动把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一天天苦学苦练,终于迎来开花结果的日子。

2019年,省军区在东阿县组织防汛抗洪实兵演练检验考核,袁登星参与了这项任务的具体工作。从演练场地筹划到方案计划制订,再到各项物资准备,袁登星事无巨细,一丝不苟。

演练开始,各支分队相继登场。各式各色的服装像油画一样铺排在黄河边的浅滩上,整队声、报告声、脚步声此起彼伏。袁登星的眼睛里充满坚毅和镇定,用标准的动作和洪亮的口令把队伍整合到一起,接着向省军区首长作汇报。

队伍里,郭亮和孟庆奇满心欣慰,为袁登星的进步感到高兴。演练场外的父亲袁春臣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得知儿子要参加这次练兵,他提前3个小时就在场外等候。

随后的演练中,袁登星的指挥有板有眼,处置情况游刃有余,最终圆满完成任务。因为表现出色,袁登星在当年年底被军分区评为军事训练先进个人,所在人武部被评为军事训练先进单位。

就在袁登星事业一帆风顺的时候,父亲因双肺水肿、急性心房衰竭入院。

袁登星跑到医院,看着躺在ICU病房里的父亲,心如刀绞。那一刻,他真想冲进病房,告诉父亲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民兵。

“咱爹咋样了?我能进去吗?”袁登星急促地问。

“刚做完手术,还没脱离危险。医生说,只能送饭的时候进去几分钟,其他时间只能待在病房外边。”大姐哽咽着说。

午饭时,袁登星急切地走进病房。父亲的脸苍老许多,显得有些疲惫。他走上前,轻轻握住那双没有血色的手。父亲缓缓睁开眼睛,眉毛弯了弯,似乎在冲他笑。

“爹,我……合格了吗?”袁登星跪伏在病床前,轻声问道。

父亲一怔,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袁登星终于等到父亲的认可。

上级单位突然检查民兵工作,袁登星不得不返回工作岗位。他连续3天3夜铆在电脑前,准备完成各种资料后,马不停蹄赶往医院。

父亲恢复得很顺利,已经转到普通病房。看着急匆匆赶来的儿子,父亲的口气中带着一丝责怪:“你怎么来了?这儿有你姐姐在就行了。你赶紧回去,别耽误工作。”

袁登星呆立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对自己说的话:没有大家,何来小家。

后来,父亲康复出院,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时,袁登星瞅着坐在父亲身旁的儿子,说道:“长大了,就去当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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