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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潜艇兵姜国华的21年“潜航”


■本报记者  陈国全  特约记者  代宗锋  通讯员  李  涛

打开潜艇升降口那一刹那,姜国华不由地抬手挡住眼睛。此刻,刚刚升起的太阳正洒着柔和的光。即便如此,对于姜国华来说,这光仍是刺眼的。

凉凉的、带着咸腥味的空气钻进了姜国华的鼻孔,以冲刺速度抵达他身体的每一个神经末梢。姜国华享受般地深深吸了一口,双手用力将潜艇升降口完全打开。岸上的房屋在他瞳孔中放大又收缩。视线中,不远处的景致从模糊变得清晰。码头上,是一张张迎接他们归来的笑脸。

姜国华咧嘴一笑,退回舱内,战友们从他身边鱼贯而出。

这名负责潜艇舱段的老兵,总是第一个打开升降口,最后一个爬出舱。站在码头上,姜国华跺了跺脚,“脚踏实地的感觉又找回来了”。

在人民海军成立69周年之际,刚刚过去的一周,对姜国华来说是极其普通的生活节奏。在他21年的潜艇兵生涯中,这次潜航,算是“小菜一碟”。

他,他们,早已习惯了水线之下的生活。

如果心中没有阳光,潜航的滋味将是度日如年

出发时,朝霞满天;归来时,依旧是朝霞满天。

这期间的时间,对姜国华来说,仿佛是停滞的。潜艇兵对时间总是“既敏感又麻木”。

姜国华第一次随潜艇出海时只有19岁。

滴答、滴答、滴答……姜国华躺在潜艇的床铺上,辗转难眠。他想看看时间,手刚伸起来,就碰到了“天花板”,他只得将手平移到眼前。

7个小时。距离出航仅仅过去了7个小时。

这是姜国华第一次随潜艇出海。出航后仅仅一小时,作为舱段班“替补队员”的他,就开始出现不适反应——潜艇内空间极其狭窄,一种难言的压抑在心头挥之不去;高温高湿让他不停出汗,身上的衣服从里湿到外。更严重的是,他们一出海就碰上了台风,几个新上潜艇的战友晕船晕得厉害,直接吐了。于是,柴油味、汗味,以及呕吐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条艇内。

出航前吃的土豆牛肉和西红柿炒鸡蛋,混着米饭一下子涌到了姜国华的嗓子眼。站在他对面的老班长,看着姜国华憋红的双眼告诉他:“你现在要是吐了,那你这趟就算白出来了。忍着,这是治晕船最好的办法!”姜国华眼睛瞪得溜圆。他不敢张嘴搭话,怕一张嘴就吐出来。

“当时就想,要是能有一口新鲜的空气,那该多好啊!”时隔20年,回忆起第一次潜航的经历,姜国华哈哈大笑,“成长,就是把要吐出来的东西,硬生生给咽回去。”

然而,在潜艇上要克服的不仅仅是晕船……

法国作家凡尔纳笔下的《海底两万里》,让人感到潜航是件美好而浪漫的事。而真正的潜航,却是另一番滋味——看不到阳光,只有无边的黑暗;没有昼夜之分,彻底与世隔绝,时常回荡在耳边的就是单调的机械噪音。特别是下潜时,艇壁在海水重压之下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仿佛一双大手在挤压潜艇,那一下又一下的声响,像是有一只小榔头在敲打着官兵们的心脏。

“害怕吗?”记者问姜国华。

“年轻时,真的害怕。”姜国华笑笑说,“后来习惯了。有时候甚至觉得,这就是潜艇兵该待的环境。”

“年轻时”和“习惯了”,是老班长姜国华常挂在嘴边的两个词。他总是自嘲“年轻时”的自己,用“习惯了”概括21年的潜航生活。

第一次潜航的窘态,成了此时采访的笑谈。凝视他们黑黑的脸庞,憨憨的笑容,记者知道,这是真正阳光的人才有的标识——水下看不到阳光,若是他们心中没有阳光,该如何度过寂寞又危险的长时段潜航?

这双满是老茧和伤疤的手,抚摸过潜艇的每一寸钢铁

在妻子丁志进眼中,姜国华年轻过,可他的那双手却从来没有年轻过。

谈恋爱时,丁志进第一次握姜国华的手,“就吓了一跳”——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怎么会有这么一双粗糙的手?

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现在的丁志进总是说,“老姜的手比老生姜的皮还要糙”。

出海归来,姜国华的手时不时就会挂点伤。妻子丁志进从来不问,她并不是不关心——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问了,姜国华也不会告诉她。她虽然不知道丈夫在潜艇上到底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些小伤口肯定是在潜艇的哪个地方碰的。

潜艇部队有句话叫“除不完的铁锈,摸不完的潜构”。作为潜艇舱段班技师,姜国华负责着潜艇上所有与艇员生活有关的事情。从上艇第一天,就和数以万计的管道、零件打交道。

一次长航中,潜艇开始最大深度试潜。那令年轻战士心生恐惧的“嘎吱”声,在舱室内回荡。姜国华穿过主机舱,向艇尾巡查。这时,隐藏在一片黑暗中的一段管路,引起了他的注意。

姜国华停下脚步,猫着腰往里窥探。他伸手摸了摸,湿的。此时,潜艇还在不断下潜。他抬起手,用舌尖舔一下摸过管路的手指,咸的——管路漏水了。

“潜艇上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艇毁人亡。”姜国华说。从发现的那一刻起,接下来的航渡中,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白天休更时,带着战士们研究怎么修复,晚上休更睡不着的时候,就跑到渗水管路那里看着……

如此举动,不光是因为那一段管路事关全艇人的性命安危,更是因为,那一段段管路早已如自己的血脉一般。

坐在记者对面的姜国华,反复揉搓着手指粗大的关节。这双手,抚摸过潜艇上的每一寸钢铁。那被摸去的铁锈,那留在手上的伤疤,都成为爱的印记。这寸寸钢铁带给他伤痛,也带给他力量。

妻子丁志进曾有机会站在码头,接姜国华靠港回家。看到姜国华从艇里出来的时候,妻子心中五味杂陈。走时红光满面,不过数十天,怎么就面无血色了呢?她心疼地抓着姜国华的手,想说一句“能不能别干了,咱回家”,可看着姜国华脸上的笑容,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丈夫对潜艇,是真爱。

潜航的日子是枯燥的,但潜艇兵并不枯燥

一路走来,妻子见证了姜国华对于潜艇的情感变化。姜国华内心也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爱潜艇的。

爱上潜艇,姜国华用了整整10年。

“年轻时,只是不想自己一事无成,既然干了就干好。”姜国华笑笑,眼角的鱼尾纹微微上翘,“经历过几次长航,就真的爱上了潜艇”。

“摸潜艇的时间,是不是比抱孩子的时间还长?”我问姜国华。

“那肯定!”姜国华脱口而出。

在妻子丁志进的眼里,“老姜是个浪漫的人”。那一年过节,出海回来的姜国华送给妻子一朵“玫瑰花”。那是一张画在日记本上的玫瑰,画得算不上精致,却看得出十足的用心。妻子一直珍藏着这朵“玫瑰”,“想他时就会拿出来看看”。

妻子从没有到过姜国华工作生活的潜艇,不知道这朵“玫瑰”是老姜趴在床铺上,画了几个晚上才画好的。

姜国华总会在出航休息时,一边看妻子和孩子的照片一边计划着回去后要带他们做什么。从出去那天算起,出去多久就想多久,每每想到妻子和孩子的笑脸,这个老兵的嘴角也会上翘。

“我爱写日记。”老班长姜国华说,“这么多年,记了好多本。”

姜国华的日记本里,有这些年的“小情绪”,也有这些年的“小确幸”。

潜航的日子,不能带手机,每隔一段时间,姜国华会到照相馆冲洗两张新的照片,一张是妻子的,一张是儿子的。怕在艇上受潮,姜国华将它们塑封好,端正地夹在日记本里。

潜艇的床铺层高很低,每次躺在床上翻看照片时,“娘俩的笑容都贴得很近很近”。他总是用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照片上的脸庞,还要细心地把上一次留下的指纹擦掉。看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合上日记本。

采访结束时,姜国华握着记者的手连连感谢。这位老班长说,妻子和儿子很开心,这么多年,头一次有记者采访。特别是他的儿子,破天荒地在同学面前“炫耀”了一把。

版式设计:梁 晨

图1:海军东海舰队发起的“东海强军先锋”评选表彰活动,正激励着更多像姜国华一样的普通官兵爱岗敬业。

图2:在姜国华眼中,潜艇上密密麻麻分布的各种管路是最亲密的伙伴。代宗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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