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老兵天地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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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陌生”的爷爷


■蔡婉芃

直到爷爷离世那天,我终究还是没能亲耳听他完完整整地讲述过他的革命岁月。第一次听到他的生平是在告别仪式上:“蔡一山同志在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福厦战役中荣立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两次,1951年出席第二十八军第四届英模大会并当选为模范工作者……”

那一刻,我才发现,电视里、报纸上所讲述的老革命家竟然就在我的身边,竟然是我最亲爱的爷爷。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一直由爷爷奶奶照看。我记忆里的爷爷,是个总喜欢穿着白衬衣带着白帽子的老医生。不论盛夏还是严冬,即使深夜,一个电话就会让他立刻背上医药箱骑着自行车赶往患者住所。他好像从未真正“离休”过,即使离开工作岗位也一直坚持为患者诊治,直至体力不支才慢慢停下“外诊”的脚步,但“话诊”的方式却从未停歇,每当乡里乡亲打电话咨询病情时,他都会仔细叮嘱半天,过段日子还不忘给他们打电话询问后续情况。平日里爷爷常给我讲故事,很多都是战争年代的事,但涉及他自己的只有偶尔几句。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夏天的傍晚,我摸着爷爷胸膛上的疤痕问他是什么,他神情凝重地跟我说:“芃芃,很多人为了革命流血牺牲,这些疤痕就是印记,提醒我们现在的好生活来之不易,一定要珍惜。”

但我还是无法将爷爷和老革命家联系在一起,就像每次县里邀请爷爷去作报告,他都会先摇头:“我的经历没啥好说的,要是讲讲革命精神、爱国精神啥的还可以试试。”

关于爷爷更详尽的军旅经历,我是在爷爷离世后陆续从姑姑、父亲的口中得知的。爷爷1930年出生,17岁投身革命,来年入党。入伍前爷爷有一定的文化基础,所以一入伍便被分到卫生队学医,成为一名战地军医。漫漫行军路上,环境艰苦,风餐露宿,草根树皮都拿来填肚子,爷爷因此患上严重的胃溃疡,一度到了胃穿孔的地步,但他依旧忍着剧痛在前线抢救伤员。

渡江战役中,爷爷身上被炸弹碎片崩得血肉模糊,他自己拿着镊子一点点清理,顾不上包扎就穿着血迹斑斑的军装追赶大部队。爷爷班里的战士看到他时先是一愣,之后紧紧抱着他失声痛哭:“蔡班长,我们还以为你被炸弹炸死了呢!”爷爷摸着他们的头笑着说:“我要是被炸死了,谁教你们这群小子救人?”

照顾病人不是一件易事,爷爷有着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对病人总是一边治疗一边开导。有时药品缺乏,伤员无法忍受疼痛,他索性撸起衣袖伸出自己的胳膊让伤员咬住。小时候当我看到他胳膊上一个个圆圈状的疤痕时,他总会笑着跟我说,这叫“革命的勋章”。

爷爷的事迹了解得越多,我对爷爷似乎越“陌生”。他是那个生活中总是“舍不得”的老头,洗白衬衫时会用脸盆接两小瓢清水坐在马扎上用肥皂一点点搓洗,因为觉得用洗衣机太浪费,开着水龙头冲洗也心疼;他又是一个“舍得”的人,战争年代拒绝了上级将他调至后方任指挥员的决定,只因为“我是一名医生,医生就应该时刻在前线救治伤员!”转业回乡后,他婉拒了县卫生局局长和医院院长的职务,选择在门诊当一名主治医生,只因为“办公室不适合我,我还是更喜欢治病救人”。

爷爷一生中最珍视的,是对党的忠诚和信任。还未参军时,他就已熟读方志敏写的《可爱的中国》,也因为坚信中国共产党能像书中那般为中华民族带来光明,他选择了在入伍第二年入党,并在之后的一生中坚定地跟党走。在他身患重病之时,单位党组织赶来询问他有无困难,表示会尽力帮助解决,意识已有些模糊的爷爷知晓后却吃力地摆手:“不能给党组织添麻烦!”

如今,爷爷已离我们远去,我却发现爷爷还有很多的“未知”等着我去探究。不过,我依稀觉得,他希望我了解和追求的似乎已经告诉了我,那就在他教我养成的纸张正面用完用反面、饭菜夹进碗里要吃完的生活习惯里,在他给我讲述的他最喜欢的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的人生经历里,在他看到我穿上军装时那欣慰与自豪的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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