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北疆，科尔沁草原的东部边缘，草木茂盛，湖沼众多。广袤无垠、人迹罕至的大草原，自然成了部队演训的绝佳场地。这里有座标记军事训练用地的零号界石，平淡无奇的石柱伫立在几百平方公里的场区中，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就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界石柱，却让负责场地维护的连队指导员康明一回回梦见，一遍遍想起。

一年以前，还是机关干事的康明受命前往刚组建的连队担任指导员。“什么是我们训练基地的‘命根子’？那当然是驻训部队‘打仗’的场区！让你当管理场区连队的指导员，可一定要带出个好样子！”临报到前，老领导拍着康明的肩膀，眼里满是期许。

坐进巡场车，眼前是看不到边缘的草原和没有尽头的公路，康明的心凉了半截。机关到基层的岗位转变，城镇到山沟的环境落差，领导的厚望、能力上的恐慌、连队工作的未知……康明一路上低头不语，望着远方浮想联翩。

第二天早上，康明虽说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还是一骨碌爬起来，拉上驾驶员刘红阳，去场区深处查看。

车子拐出营区，顺着门口不足1公里的水泥路，一头扎进了草原。前方是一条荒芜的路，两边的杂草高得能碰到车窗，被吉普轧过之后倒伏一片，只留下两道鲜绿的车辙。路中间没长草的地方只有一尺来宽，它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提醒人们这是一条路。

“每天早上我们都沿着那条路巡场，它叫边界路。”刘红阳指了指远方的草原，“260平方公里的土地边缘，共有176块界石。”康明不语，默默看着这片草原。

车开了不到10分钟，在一块界石前停了下来，一个身着迷彩服的战士跑了过来，冲着康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领……领导好！”“呵呵，别叫我领导，我是咱们连队新来的指导员。”康明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周德帅。”康明看了一眼小战士，细细的眉眼，瘦小的个头，黑黢黢的脸蛋，脸上充满着稚气，领子上的“一道拐”更是暴露了他的年轻。

“刚来连队不久吧？感觉如何？”康明看着周德帅稚气的面庞，想到他独自站立在这荒无人烟的界石前，心生疼惜，便聊了起来。“报告指导员，挺好。”这个列兵的回答就像发电报一样简洁明了。

康明抬头细细观察起周围。这是一块藏在草原中的界石，这片草原除了“无垠”，康明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它的广阔了。这块界石标清的是军队训练用地与地方耕地的界限。刘红阳介绍道：“小周在这里正在进行封场警戒，场区里凌晨1点有训练课目，他提前一小时过来警戒，防止有外来人员和牲畜进入军事管理区，干扰训练。”“就是说你已经在这里警戒一晚上了吗？”康明看了看表，7点钟。“是。”周德帅依旧是颔首低眉，依旧是惜字如金。

康明认真打量起这个小战士，瘦小的个头似乎还撑不起一身军装，在腰带勒起的地方呈现出一道又一道的褶皱。帽檐压得比较低，几乎要盖住了这个新兵的眉毛。顺着帽檐的水平线向下延伸，一双明亮的眼睛藏在后面，透着一股干净与诚挚。

“晚上在这，害怕么？”康明问道。周德帅有点发愣，想了一想，“总得有人站不是？”这是周德帅和康明交流以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这个战士，秀气的脸上表情淡定，眼神平和，即使刻意寻觅，他的身上也找不到多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所特有的浮躁、自我和桀骜不驯……

“你不觉得很苦？”康明问道。周德帅没有回答，转过身去，径直跑向界石旁边。“指导员，您看这是什么？跟它站在一起，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界石？”“请再走近看一下。”“名字！”康明带着迟疑的目光走近界石，扫视着平淡无奇的石柱子，突然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不禁大叫了一声。

是的，是名字。成排的名字从界石的顶端排了下来，字体或娟秀或粗犷，或规整或豪放，有的因为风吹日晒已若隐若现，还有的因为字迹潦草无法辨认。

“薛朝辉、刘红阳、夏天……周德帅……”康明念了起来，“还有你俩的名字呢！”康明兴奋地回头，刘红阳和周德帅灿烂地笑着。

“这是零号界石，176块界石环绕着整个训练场。每天我们的巡场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界石是两年前老首长带人立起来的，为了保护好部队的训练用地，跟农用耕地标清界限。作为守场人，老百姓们‘退耕还训’的付出我们看在眼里，我们在这里刻上名字也算立下了看好场区的‘军令状’……”属于他们的故事从刘红阳嘴里娓娓道来，带着一股抑制不住的自豪。康明安静地听着，怀着敬畏的心情。突然间，康明心底里涌出了一股劲，手底下这么多好兵，自己有什么理由干不好工作？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界石，它兀自伫立在广袤的草原中，成为守场人的路标和伴儿。它见证了训练场世代的守护者，为了保护军队珍贵的训练用地，所付出的艰苦努力。它送走了一茬又一茬战士，又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新兵的成长……它的身上镌刻着一个又一个默默奉献的故事，记载着微小却也深刻的细节。

在这座写满名字的零号界石旁，康明久久地、安静地站立着。

“今年年底，我会带着我的新兵，把他的名字写在这里，像我的老班长那样。”周德帅笑着憧憬道。

是的，明年再来的时候，界石又会多出一个新战士的名字，又会有一个小战士，自豪地跟来到这里的人提起他的老班长和零号界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