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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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蓝色的钢


■刘建伟  陈 飞  赵 雷

伸手摸向仪表,结果什么也没摸着……从高原休假归来的这一天清晨,段永刚猛然从梦中惊醒。

这段时间,他反复梦到同一个场景:在北部战区空军航空兵某团当了6年团长的他,再次握紧操纵杆。“起飞!”指令传来,某新型战机高速滑行,腾空而起……

“永刚,你又做梦了?”年近七旬的老母亲颤巍巍走进卧室,浑浊的眼里翻滚着泪花。她知道,儿子太累了;她更知道,梦中的那幅景象,一定是儿子心灵深处对自己飞行事业的深深牵挂。

20多年飞行,3000多个小时,6800多个起落……段永刚睡意全无,29年军旅生涯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一)

“很庆幸当初的选择,是蓝天给我梦想插上了翅膀。”多年后忆起往事,段永刚依然无悔最初的决定:飞行,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1989年夏天,段永刚没和家人商量,就报名参加招飞体检。他觉得,成为一名飞行员,是全家的光荣和自豪。可听到消息,亲戚连夜打电话说飞行太危险,让他慎重考虑;老师极力劝说他报考理工科院校,说他是一块“做学问”的料。可执著的“飞行梦”让段永刚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入伍后,面对繁重的航理课程、复杂的飞行专业,段永刚给自己立下三条规矩:不找一个借口放松学习,不让一个原理一知半解,不把一个疑问留到明天。在同期毕业的飞行学员中,他最早一批放“单”,第一个完成改装、担任教员。

“飞行的感觉真好!”从段永刚第一次驾战机腾空的那一刻起,蓝天便融入了他的血脉。然而,就在这时,同期一位战友在飞行事故中牺牲了。这残酷的考验,并没有浇凉段永刚的满腔热血。他觉得,飞行不仅意味着危险,更是勇敢者的事业,决不能在风险面前动摇自己对事业的追求。

曾有一次,飞机降落三转弯后,天气迅速变坏,根本看不清跑道。事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段永刚当时就一个念头:战鹰就是第二生命,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把战鹰飞回去。他和同机战友沉着冷静操纵飞机,及时修正航向,50米……20米……0米,战机终于大坡度强行落地。

段永刚热爱飞行,对几乎所有与飞行有关的东西都感兴趣,特别是气象。一次常规飞行训练,他升空后突遇“团雾”,地面能见度只有20米。着陆时,段永刚第一次将飞机下降到100米,仍看不到跑道;第二次下降到50米,视野里依旧雾气弥漫。此时,油量已所剩无几,他当机立断准备第三次强行着陆。地面上,发动机轰鸣声越来越近。浓雾里,段永刚迅速调整状态,在主跑道侧方着陆接地。不久,他的身影在浓雾中渐渐清晰。“太惊险了!”地面官兵振臂欢呼。

一名飞行员一生中会经历成千上万次起飞着陆,总会有那么一两次特殊的飞行令他面临严峻挑战,使他对这次飞行的分分秒秒永生难忘。

某次对抗演习恰逢天气骤变,地面实体靶标瞬间笼罩在茫茫雾气中。段永刚没有丝毫犹豫,驾驶战机在厚重的云层中来回穿梭,规避雷达搜索,与僚机密切配合。目标逐渐清晰,机会就在眼前,段永刚稳住飞机,计算瞄准等一系列动作几乎同时完成。“开火!”炮弹呼啸而去,随即弹响靶落……

看到这一幕,官兵无不赞叹:段永刚,有钢!

(二)

一个团队的成长,是夜以继日的孤独磨练,是咬着牙的隐忍蛰伏、卧薪尝胆,更是团队“领头雁”的果敢担当。

2011年底,段永刚改任某团团长。作为“带头人”,他第一个签下转改某型新机飞行员的“责任状”。

破茧成蝶,从来都是痛苦的过程。段永刚上任后就受领一年后接装某型新机的任务。当时,该型战机在全军首次列装,无经验可借鉴,而且很多基层官兵都是非科班出身,普遍存在专业不对口、理论基础薄弱的问题。

怎么办?“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学!”段永刚带领骨干去科研院所学习,按照保密要求,教材课后即由专人回收,怎么能让官兵学到最核心的知识?课上,段永刚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生怕一走神错过知识点,笔记记了一本又一本,手指染上了深深的墨迹;课后,他像“小学生”一样,追在教员身后问这问那。

当时,科研专家最佩服也最害怕的就是该团官兵,佩服的是他们那种追根求源的学习精神,害怕的是他们提出的问题经常能把人难住。有位老师傅对段永刚说:“老段,你们研究得比我还透,我得拜你们为师!”

蹲下是为了更好的站起。很快,该团官兵掌握了驾驭某新型战机的主动权。

一个人的际遇很奇妙,当你偶然选择了一个新领域,或许是老天换了一个方式考验你。

2015年,针对某型新机进行改装操作,段永刚起初认为人工控制会使飞机更平稳,因此习惯“手动”控制飞机姿态,用“旧理念”驾驭“新战机”,结果几次飞行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傍晚,他一个人坐在空勤楼大厅,手中的烟在渐暗的夜色中忽明忽暗,余晖映照在他额头挤成“川”字的脸上,往事涌上心头。

他想起20多年前初进飞行学院苦练教练机时的情景,想起自己驾驶二代机时攻关小速度降落航线的故事。越想他越明白,如今机型转换,信息化程度变高,科技含量增大,更需要飞行员转换思维,改变习惯。

只有勇敢地飞出去,才能发现不一样的天空。想到这,段团长旋即掐灭手中的烟蒂,转身的背影坚定且充满力量。从那以后,段永刚不断告诉自己要“转换头脑”,加快从手动控制飞机到“人工+智能”模式的切换。

这种转换,让他进入到一个全新的战场。

去年8月,某新型战机正式列装该团。让人惊叹的是,短短8天后,战机就在高原某机场首飞成功。很快,他们又完成了团队从工厂到战场、从平原到高原的状态转换。

那天,寒风干涩,风沙漫天。月台上,各类物资摆放整齐,官兵昂首挺胸有序列队。“敬礼!”背对即将离别的戈壁荒原;“礼毕!”面向终将奋战的东北苦寒。

长长的汽笛声响起,四天四夜的转运,段永刚和官兵跨越沙漠戈壁,跨过风沙冰雪,向新的战场整装行进。几天后,他们第一次在极寒条件下将某新型战机放飞。

6年多来,凭着这股子韧劲,段永刚带领团队骨干集智攻关,编写9类专业52本培训教材,申报军内科研立项3项,3项获得国家专利,当之无愧成为了该新型战机战略运用、信息作战使用的专家。

该团官兵说,在接装的照片里,在一众飞行员里,他是最高的那个,“哪怕是高原烈日灼晒而变得黝黑的皮肤也改变不了团长的气质。”

是啊,从银装素裹的东北大地,到云贵高原的十万大山,从酷热干燥的沙漠腹地,到神秘莫测的雪域圣境……我军某新型战机在人们视野中逐渐崭露头角,成为作战打赢的神兵利器。而这新质作战力量成长的背后,离不开一个坚韧的团队和团队领导的努力。

(三)

7月的清晨,西北某地阳光灼灼,机场周围的山影连绵不绝,与远处湛蓝的天接成一线。身着飞行服的段永刚早早进场。

跑道上寂然无声,周围的山暗淡昏黄。拆蒙布,去系留,挂牵引杆……一切准备就绪,发动机响起震彻天地的轰鸣。7点,飞机准时起飞,如一把利剑直刺苍穹,须臾消失在广阔天地间。

和以往一样,段永刚依旧最后一个走出指挥舱。返营路上,他抬头仰望天空,眼神之中满是不舍和迷恋……“现在是飞一次少一次啦!”这位“老飞”感慨道。

就在此前,服役达龄的段永刚主动向组织提出转业申请。本该回家联系工作,可他仍坚守在高原一线。这是一名老团长军旅生涯最后的坚守。飞行员郭洪琦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段团长恨不得全天铆在战位上带教新员。

6月份,该团奉命首次参加“红剑”体系对抗演习。段永刚带领参训官兵推演战法,演习预案被他批注得密密麻麻。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是在努力传授毕生所学。从白山黑水到大漠戈壁、雪域高原,他住进简陋平房,洗着冷水澡,睡着硬板床。飞行间隙,和普通官兵一起站着用餐……段永刚是块钢,更是一团燃烧的烈火,官兵从他这团火里锻造出来,也便成了钢。

段永刚不爱拍照,这段时间他把营区转了个遍。官兵们说,团长是在用眼睛拍照留念,是想给没有军装陪伴的未来留个念想。他太多的牵挂和希望,都留在了这片激情燃烧的土地上。

上周,看着两个“徒弟”都“出师”了,段永刚这才请假回老家,看望年迈的老人。临行前,他留下话:“单位有事,随叫随到。”

是连续颠簸的疲倦,抑或是了却一桩心愿的清爽,回到老家的这天夜里,段永刚睡得很沉。依稀间,他仿佛又驾机飞上蓝天,和祖国空疆融在了一起……圆满完成任务归来,官兵列队向他敬礼。段永刚慌忙立正还礼,却不料一掌戳在额头上,美梦蓦然惊醒。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一块钢,已经融入湛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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