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武长青退伍是团里的一件大事，团长不光派吉普车送他去火车站，还派连长亲自把他护送到家里。

武长青是战斗英雄，荣立过一等功。当时，全连官兵向山上的敌人发起猛攻，战友踩上敌人埋下的地雷，他把战友扑倒在地，自己的右腿被弹片炸得稀烂。

妻子明霞送走连长，又送走前来探望丈夫的亲朋好友，才摸着他那空荡荡的裤腿，忍不住流下泪水。武长青冷冷地问她：“哭啥？”明霞醒悟过来，赶紧抹掉眼泪，替自己辩解：“我没哭。”

武长青在野战医院的病床上，早已下过决心：他要和明霞离婚。

当他看见明霞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过，更是铁下心来：“明霞，咱俩离婚吧。”“不离！”明霞脱口而出，斩钉截铁。“不离不行！”“为啥？”“我一个人过日子，舒坦。”

那年，武长青到了退伍年限，父亲让他提前请假回家，跟明霞结婚。明霞也有这个意思。十里八村的小伙子都想娶明霞，村里人都知道明霞找了个当兵的。武长青没钱给明霞买金戒指、金项链，明霞也没怪他，只提出两个要求：一是结婚前俩人一起在家门口栽棵小树，二是要武长青穿着军装和她举行婚礼。这两个要求都不过分，武长青没有二话，跑到苗圃选了一棵胳膊粗的榆树，跟明霞一起栽在了自家门口。结婚那天，武长青也没让明霞失望，婚礼上，他那一身绿军装比新娘子的婚纱还抢眼。明霞很满意。结婚没到一个星期，武长青就接到部队紧急通知，立即停止休假，马上归队。三个月后，武长青开赴南方前线。

明霞知道武长青在前线负伤了，但不知道他右腿被截掉了。军裤还是两条裤腿，左边裤腿里面鼓起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右边裤腿里什么也没有。他右胳膊架着拐杖，右边那条裤腿空荡荡地吊在左腿和拐杖之间，看起来十分扎眼。

明霞觉得武长青右边的裤腿有点多余，就跑到镇里给他买回一条裤子，剪掉右边大半截裤腿，又把裤筒小心地缝起来，才把裤子拿给他：“长青，我给你新买一条裤子，你把军裤脱下来吧，省得裤腿老是吊着。”武长青总算在明霞身上找到了借口，大叫着说：“我不穿缺腿的裤子，你这是明显看我不顺眼，离婚！”明霞愣怔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村里很快传出议论，说武长青少条腿干不了活，脾气却大；说明霞命太苦，结婚还没孩子，往后的日子可咋熬？明霞的父母也劝她：“不生孩子挺好，利手利脚的没啥牵挂。”这话，明霞听得明白，伤心地撂下一句话：“他还有条好腿，你们不用这样劝我。”明霞从娘家回来，就跟武长青商量：“长青，咱们生个孩子吧！”“不生。”明霞心里苦，武长青退伍回来，不让她碰他。她忍住泪水问他：“总该有个理由吧？”武长青看见明霞眼圈里的泪花，狠着心说：“我是残疾人，养不起孩子！”

武长青把战友推出雷区，也决心把明霞“推出”家门。武长青不跟明霞一起住，也不吃她做的饭。

武长青看见明霞站在家门口，老是望着那棵茁壮成长的榆树发呆，便拎着斧子出来砍树。明霞瞪起眼珠子问他：“你干啥砍树？”“留着它没用。”“这树是我栽的，你不能砍。”“这树也是我栽的，咋不能砍！”明霞威胁他：“这树一人一半，你不能砍到我那一半。你不是想离婚吗？你敢伤到我那半边的树，哪怕伤到一丁点儿，你也别想离婚。”武长青气哼哼地收起斧子，“这树咱俩一人一半，你要哪半？”“可你先要。”“我要南面那半，北面的归你。”“行，我还有一个条件，你砍南面那半树，包括砍掉一根树枝，都得经过我同意，不然你别想离婚。”

各种风言风语比旋风还快，从村头刮到村尾。“一条腿能干啥？就是一根会喘气的木头。”“听说是长青想离婚。”“哪能呢，长青又不是傻子。”议论刮进长青的耳朵，他趁明霞下地干活的工夫，拿着菜刀把树干南面的树皮刮下一条，又用毛笔在树干上写下7个大字：“我要跟明霞离婚！”

这7个大字像7块磁铁，牢牢吸引着村里人的眼睛，也像7把尖刀，锋利地插在明霞心上，她含泪问武长青：“你到底为啥离婚？”“我是英雄，看不上你了。”

“这不是理由，也没有人相信。”“那你说，啥理由能离婚？”明霞回说：“咋样你才不离婚？”武长青狠狠地盯着她：“除非我刮掉的那块树皮再长出来。”“好，你是男人，说话算数？”“算数！”

打那以后，人们看见明霞天天用手去抚摸那棵榆树的伤口，还经常靠着那棵树一站就是半天。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秋天来的时候，人们忙着收割庄稼，明霞也忙着收割庄稼。一天，武长青看见明霞把粮食全都收回来了，拄着拐杖慢慢走向那棵榆树。突然，人们看见武长青抱住那棵树，大叫了一声：“明霞呀！”

人们好奇地凑过来，惊讶地发现，当初被武长青刮掉树皮的树干，竟然长出一个心形的结，那毛茸茸的结，把树干上“我要跟明霞离婚”7个大字遮得严严实实。只见武长青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那块新长出来的树皮，仔细搜寻着什么。可他找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武长青拄着拐杖默默地走回屋里，把自己的被褥从西屋搬到了东屋，又把自己的碗筷也放进了明霞的碗柜里。

第二年秋天，明霞生下一对可爱的龙凤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