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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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姥姥的咸菜缸


■慕佩洲

又至小雪时节,寒风渐凛。一日路过家属院,突然瞥见一个瓦制咸菜缸显眼地立在墙角,发散着幽幽的酸咸香。那熟悉的缸体与味道,仿佛一只大手紧紧将我抱住,也把我的思绪拉回到那座生于斯、长于斯的海边小城。

老家胶东乡村的冬天仿佛就是从腌菜开始的。那口年复一年立在老家院子里的咸菜缸,承载着儿时太多味蕾上的记忆。每年秋风催促着红叶归根,苹果点亮了树梢,姥姥拖出咸菜缸冲洗备用,我便知道,故乡有滋有味的冬要来了。

那个年代受条件所限,冬天新鲜蔬菜极少,勤俭持家的姥姥每到小雪节气前便备足了新鲜蔬菜,腌制够一大家子过冬下饭的咸菜。而那咸菜缸,是口“退居二线”的大水缸,村里通自来水后便被遗忘在角落里。过惯了苦日子的姥姥舍不得扔,便拿来腌菜。它暗红色的瓦质在经年的风吹日晒中愈加黯淡粗糙,就是这样不起眼的物件,却“孕育”着一家人冬日生活的滋味。

每逢腌菜前,姥姥便把大缸灌满清水,拖到阳光下晾晒几天。闲置了夏秋两季的大缸便仿佛获得了新生,光亮如新。但无论如何清洗,缸壁内那淡淡的齁咸味是洗磨不尽的。胶东腌制咸菜重盐重酱,味道浓厚的大酱与赤褐色酱油将内壁染浸成了墨黑色。沉淀的这股挥之不去的齁咸味,成为萦绕老家庭院的独特记忆。

缸子洗净后,姥姥将它摆在院子当中,满心期待着承接几天上天的“馈赠”。后来我常想,姥姥的腌菜之所以如此入味且不同于他人,定是在传承或是自己不断实践中,获得了独到的秘方。这上天的“馈赠”便是小雪时节的晨霜。每日清晨,村中的炊烟刚升腾起几缕,姥姥便穿上衣服急匆匆地跑去庭院看这口大缸。好奇的我也跟着跑去,望见姥姥趴在缸口前笑开了花,便也想一探究竟。奈何大缸比我还高,姥姥便抱起我来。原来,内壁上落了一层薄霜。而这些霜在融化时与缸壁沉淀的老酱相互融合,在缸里化为底水,成为腌菜不可或缺的作料。不仅仅是大缸需要霜,那些早就洗净备好的蔬菜也要被霜渗透,那样会特别有嚼头。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一个大晴天,姥姥在缸里一层又一层地叠上各种蔬菜,叠一层菜撒一把盐、刷一层大酱,最后再加入酱油,全家一整个冬天的滋味便被锁在缸内。待到完全入味了,姥姥便把缸内的菜蔬分别装入小瓷坛内备用。分坛时,姥姥敲开缸面上的薄冰,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变戏法似地从水缸里取出雪里蕻、芥菜根、萝卜、白菜、黄瓜……整个小院子里瞬间充溢浓厚的咸酱味,惹得我舌头直舔嘴唇。年幼的我,站在比自己还高一头的水缸旁,看着这墙角的“聚宝缸”,悠然神往。

我常蹲在这个通体暗红色的大水缸面前,琢磨着它的大肚子到底是如何生发出那股萦绕不绝的奇香。那年深月久的酸咸味透过盖着的木板缝,一阵阵飘到鼻尖。我在姥姥家的童年时光里,每年深冬,火炕边炉子上沸腾着“乱炖”,夜晚枕着浓郁的菜香入梦,又别有一番滋味。

时光荏苒,如今我已长大成人穿上军装,在异乡的军营中奋斗、成长。老家院子里的咸菜缸也早已矮于我的腰际。姥姥去世后,我再没有用心去看一眼那个咸菜缸。今年国庆节,我回老家探亲,秋意渐浓的老家宅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酸咸味。惊喜之后,我站在那口伴我童年时光的大缸前,久久凝视。有那么一瞬间,那熟悉的腌菜味如同那年冬日抱着我看缸底的姥姥,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姥姥的咸菜缸,永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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