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在“钢铁八连”，最讲道理的是连长，最不讲道理的也是连长。

靳绪东从厨师培训班学习回来，连续三天做菜没重样，连长吃得满嘴飘香，说话也飘着香味：“靳绪东，你这个培训班没白学，炒菜的水平够三级厨师！”靳绪东心里得意：“那是。正经的科班毕业，不是吹出来的。”连长用眼睛瞄着他说：“嗯，继续努力吧！”

“钢铁八连”平时很少吃饺子，连队八十多号人，吃顿饺子够炊事班忙活一整天，没办法只能吃有馅的包子。炊事班长决定周四中午吃包子，兵们重视，连长重视，炊事班也重视。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来，连长想起靳绪东炒菜的手艺，抓起一个包子一口咬下去，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包子，皮儿还是原来那样的皮儿，馅儿还是原来那样的馅儿，味儿还是原来那样的味儿，刚想把靳绪东喊过来，忙咽下嘴里的包子，眼珠子骨碌碌转来转去，直到吃完包子才把他叫到连部，狠狠地训他：“你还敢跟我吹是科班毕业，还是三级厨师，今天的包子咋跟以前一个样？”靳绪东赶紧解释：“连长，我在培训班重点学习炒菜，不是学面食。今天中午的包子不是我做的，我负责做一锅汤。”连长使劲地咽下一句气话，才把声音调整到八度以下：“三级厨师就应该能做出好吃的包子，你没好好学面食，我就不承认你是三级厨师。”

靳绪东知道连长不讲理，可自己必须跟连长讲理：“连长，我那证书是培训班发的，国家都承认。”连长一瞪眼珠子：“我不承认。”又盯着他继续说：“咱们八连，也包括咱们全营，就你一个三级厨师，我再交给你一项任务，不管用什么办法，你必须把连队的包子给我做好吃了，最好能超过团里招待所的包子，要不然，你那个三级厨师证，我可不承认。”靳绪东不敢跟连长再讲理，咽下两口吐沫提出一个条件：“那你总得给我一点儿时间。”连长很大度：“行，限期一个月！”

贰

某周日，靳绪东到街上转来转去，大饭店里的包子好吃，东西放的多，成本太贵，不适合连队大食堂。他盯上了吉祥包子铺，走进去吃了两个包子，“味道也不咋地”，又钻进百福楼饭店，“包子的味道也一般”。靳绪东有空到街上，见到包子铺就进去尝两个，一直尝出五里多地，看见有个“孙记包子馆”，门面不大，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抬脚迈步走进去，一个小姑娘迎上来打招呼：“大哥请进，吃点什么？”靳绪东忙问：“你家包子都有啥馅儿的？”小姑娘如数家珍：“有驴肉大葱馅儿的、猪肉芹菜馅儿的、牛肉萝卜馅儿的，还有韭菜鸡蛋馅儿的、韭菜虾仁馅儿的，总共有十多种馅儿，你想吃哪种馅儿？”靳绪东忙说：“给我来两个猪肉芹菜馅儿的。”

没等多久，小姑娘便端上来两个热气腾腾的猪肉芹菜馅儿的包子。靳绪东看见盘子里的包子个头没有连队包子大，皱着眉头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咬一口，没想到包子皮儿薄，从里面刺啦淌出一股热汤。那汤儿透着一股鲜香，他含在嘴里舍不得往下咽，急忙用筷子扒开包子皮，里面的馅儿不光大，还不松散，紧紧地抱成一团，看上去就是一个肉疙瘩，不像连队的包子馅，猪肉没少放，咬一口就散花。他赶紧把肉疙瘩含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禁不住暗暗地赞叹：“嗯，真香。” 他趁小姑娘给别人送包子回来，路过他身边，赶紧问：“你家这包子是谁做的？”小姑娘以为包子有问题，小心地问他：“这包子是我奶奶做的，怎么啦？”靳绪东怕她误会，忙说：“好吃，真好吃。”看见小姑娘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在心里迅速琢磨，怎么才能把老奶奶的手艺学到手呢？硬来拜师学艺，即使自己亮明身份，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教，他猛然想起进门的时候，看到店门口贴着一张招聘告示，马上有了主意，趁结账的时候跟小姑娘商量：“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你奶奶？”小姑娘立刻警惕起来：“你有啥事？”靳绪东态度很诚恳：“我想跟她说点事情。”小姑娘还没放松警惕：“有啥事情你先跟我说吧。”靳绪东指着门口告诉她：“你们店里不是招小工吗，我想到店里来当小工。”小姑娘见他长得眉清目秀，打量好一阵子才说：“我们饭店小，杂活儿多，每个月3000块钱，只管中午一顿饭，不管住处，你干不干？”靳绪东忙说：“干，我自己有地方住。”小姑娘又说：“那我去跟奶奶说一声，看她同不同意招你当小工。”

叁

靳绪东顺利进入“孙记包子馆”，当上一名干杂活的小工，他刚择好一堆韭菜，小姑娘就吩咐他：“你去把芹菜馅儿剁了，剁得越碎越好，剁不好重剁。”靳绪东按照小姑娘的标准剁好芹菜馅儿，小姑娘又吩咐他：“你再把盆里那些猪肉剁成馅儿。”靳绪东一口气剁好七八种包子馅儿，看见老奶奶在盆里把包子馅儿一样一样地拌好，一个人忙着包包子，就主动凑过去说：“奶奶，您忙不过来的话，我也可以帮您包包子。”老奶奶头也不抬地对他说：“不用，你干的活儿够多了，我自己包得过来。”靳绪东在包子馆里干了十多天杂活儿，一个包子也没包上，眼看连长批准的假期快到了，只好下定决心，拿出自己的士兵证和厨师证对老奶奶实话实说：“奶奶，我是当兵的，在连队是个炊事员，我们连队做的包子不好吃，连长非让我做包子，我看您做的肉包子好吃，想一边打工一边跟您学习做包子。连长只给我半个月假，您能不能教我做猪肉包子，驴肉包子我们吃不起。您要不教我做包子，连长肯定天天批评我。”还没等老奶奶说话，小姑娘抢先说：“奶奶，他骗人，你别教他。”老奶奶把手里的士兵证和厨师证还给靳绪东说：“我孙子也是当兵的，在部队当排长。你想学习做包子，直接跟我说就行，何必拐弯抹角呢。”靳绪东赶紧向老奶奶道歉：“奶奶，我不是有意骗您，我想在您这里干点杂活儿，能学到您一半的手艺，就能完成连长交给我的任务，就能让战士们吃到美味可口的包子。”老奶奶并没有责怪他，还安慰他：“你不用自责，你能跟我学习做包子，也算是我老太太拥军了。我孙子回来，最爱吃我做的肉包子。”靳绪东忙说：“您也是我的好奶奶，也是我们全连战士的好奶奶。”

老奶奶告诉靳绪东：“包子好吃不在褶上，全在馅儿上。”他跟着老奶奶学习一个星期，从和面、剁馅儿、肉和菜的比例、油和水的比例、各种调料的比例、拌馅的火候，还有老奶奶的独家秘方，能让肉馅儿抱成团，能让肉馅儿渗出汤儿，甚至连包包子的手法和蒸包子用的火候和时间，全都逐一用心揣摩，老奶奶尝过他做的一个包子说：“嗯，你可以回去了。”

肆

不几日，连长看见靳绪东笑眯眯地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斜睨了他一眼，抓起筷子夹住一个，慢慢地咬上一口，一股热汤刺啦流进嘴里，登时便说：“嗯，不错，好吃。”那包子皮薄、馅儿大、肉多、汤鲜，连长吃完一个又吃一个。兵们吃得更起劲儿，都不用筷子，伸手抓起一个大肉包子，趁热一口咬下去，滚烫的热汤刺啦烫着腮帮子，舌头在嘴里舔着热汤使劲往下咽；第二口咬下去，包子里面的一团肉馅儿直接落入嘴里，越嚼越香，嚼几口就赶紧囫囵吞枣地咽下去；第三口不用再咬，直接把剩下的包子皮塞进嘴里，一边嚼着包子皮，一边伸手再到盆里去抓包子，一直吃到打饱嗝，还想再吃一个。

从此，“钢铁八连”每周四中午吃肉包子，雷打不动。

参谋长到“钢铁八连”蹭过一顿包子，执意要把靳绪东调到机关食堂，副连长低声劝靳绪东：“你在连队好好干，比在机关食堂还好转士官。”连长跑到营部，苦着脸对营长说：“营长，你跟参谋长说一声，小靳自己不愿意去机关食堂。”营长心知肚明：“你们八连的包子香啊！”连长嘿嘿一笑：“是不是能顶得上半个指导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