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回趟老家，王福是在午夜两点临时决定的。这次要穿军装回家。

这天晚上，有心事的王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随手拿起枕头边的一本书。当他读到“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忘不了的地方叫家乡。”这句话时，瞬间便有了回趟老家的冲动。应该回去看看了，自父母去世后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

王福是名军人，也是个孝子。自古忠孝难两全。但王福在竭力尽“忠”的同时，也在努力尽“孝”。父母在世时，特别是父母一前一后都因病长期卧床不起的那几年，凡是超过三天的假期，只要不值班，只要部队许可，王福都要赶回数百里外的老家，在父母床前支张小床，日夜守着父母，端水喂药，以尽孝道。

用王福的话说，军人的父母都太不容易，把儿女养大能为家里出份力、流点汗了，就远离了家乡，去了军营。国总得有人保。这朴素的道理，军人的父母们都懂。王福的父母也懂。大哥、二哥也都是在18岁的时候，在老家能拉车干活了，先后被父母送到了军营，作为老三的王福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两个哥哥兵役期满都回到了父母身边。唯有他，入伍的第三年，考取了军校，转眼间，在部队服役已28年了。

入伍28年来，王福从一名战士一步步成长为机关的正团职处长，先后参加过众多演习演练和军事行动，荣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3次。

对父母的孝，王福也自认问心无愧。如果说让离去的父母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穿军装回家的次数太少。这一点，对一直把“我小儿子在部队，是肩上带好几颗星的军官了”这句话挂在嘴边，颇为骄傲的父亲是个亏欠。

在王福记忆中，还是当战士时，穿军装回去过一趟。那时候父母身体都很硬朗，接到他要探亲的消息，跑几十里路在乡里车站接他。王福至今忘不了，父母见到他着军装时的欣喜样子。母亲紧紧拉着他的手，怕走丢了似的不停低头抹着眼泪。“长胖了，长高了，还是穿军装神气，好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的父亲，一路上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特别是见到左邻右舍时，嗓门会格外响亮。

在老家休假那十几天，应父亲要求，王福走亲访友都要穿着军装。一次换洗时，怕早上衣服干不了，父亲晚上专门把军装搭在厨房的灶台前，一个晚上起来好几次，翻来翻去烘烤，这一幕深深刻在王福记忆中。不能不说，在军营这28年来，几次面对“下海潮”的诱惑，王福坚持不为所动，与记忆中的这一幕不无关系。多年来，军装已成为王福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前几年，部队对非因公外出着军装有严格规定。尽管王福几次想着军装回去，给病床上的父母一个惊喜，但想想规定，他还是无奈地放弃。只能把几件旧的淘汰下来的老式军装送给父亲，算是对父亲的慰藉。但他知道，父亲最爱的还是他穿军装的样子。

现在部队有了规定，可以穿军装回家了，可父母已经不在。叹息中，王福迅速请好了假，买了票。

改革开放40年了，处处都发生了喜人的变化。在机场、在高铁站，甚至在家乡的小汽车站，“军人依法优先”的醒目标牌和路上行人投来的羡慕目光，让王福处处都能感受到军装带来的荣誉和自豪。但越是此时，王福心里越是五味杂陈，理不清，思更乱。

大哥全家在外地打工，来接王福的是二哥。看到王福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耀眼的二杠三星，“还是穿军装神气，好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的二哥，说着和父亲如出一辙的话，让王福瞬间感受到了久别亲情的温暖。心中的那份情感反而更复杂了。

在父母的坟前，王福穿着那套笔挺的军装流下了眼泪。他知道，父母再也无法看到他穿军装的样子。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装他也不能永远穿下去……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穿军装参加部队的集体活动，穿了二十几年的军装要脱下，这是痛苦而艰难的选择……主动选择离开，以实际行动拥护支持改革，或许是我对部队的最后贡献……”不久，在机关为转业干部隆重举行的退役仪式上，王福在台上深情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