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八一评论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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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懂事的狼和笨水獭


■郑蜀炎

“历史无情翻旧账,沧桑有迹认残灰。”披览那些消散在岁月风烟中的尘冥“旧账”,总有一些章节让人感到似曾相识。

武则天时期号称“君子满朝”,先后任命过70个宰相,上了史书的就有60多人。其中,成语“唾面自干”的发明者娄师德,虽然政绩不多,可留下的故事倒是值得一说。

其时,大约是因曾出家佛门的经历,武则天多次下令禁屠宰、禁荤腥,弄得嗜肉者叫苦不迭。一次,娄师德奉命赴外地考察,吃饭时见餐桌上居然有羊肉,就装模作样地呵斥为何违反禁令。官吏说,羊是被狼咬死的,不违禁。娄师德闻之,不禁脱口而出:这狼好懂事。接着又端上一条鱼,娄师德再斥之,官吏还答是狼咬死的。娄宰相急得直骂:真笨,咋就不会说是水獭咬的。

倘若是普通人,为图口腹之欲诌几句瞎话倒也罢了,可娄宰相此行,原本就是来督查“禁屠令”的啊。这位宰相有个绰号叫“官油子”,油就油在他把“合情合理”地说假话、听假话当作一种“涵养”,自有一套将谬言谎话编得自圆其说的本事。无论当朝后世如何诟病,他偏偏在包括狄仁杰等名相都被囚的囚、杀的杀的险恶官场中,优哉游哉地混了两朝宰相。

“天下多有不平事,世上难遇有心人。”无论古今中外、江湖庙堂,虚话谎言、不实之词,从来都是被排列在种种恶习孽行的前列,从来都是作为检验人品德行的重要标准。但遗憾的是,马克思所痛斥过的“虚伪欺人的江湖话”,以及“两面人”“阴阳话”,不仅从未断绝,而且长期以来都是仕途财路的通行证。朱熹当年就很丧气地对弟子私言之:“千五百年之间,尧、舜、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有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

假话的重要特征是大而空,没有什么实际内容但常常押韵合辙、朗朗上口,形成了一套“等因奉此”程序化的术语。就连清朝最后一个皇太后裕隆(宣统之母)被赶下台时所写的文章,也没有忘记在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窘迫之文里,转一通骈偶之体:“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通篇皆虚字,据说袁世凯看后连说“荒唐、荒唐”。

但凡假话,大抵都装扮成了漂亮话;善假言者,也多为伪君子。就如罗素所说:“先在下意识中欺骗自己,然后又想象自己既诚实又有德。”《三国演义》中,刘备在被曹操追杀时,先自逃上了船,见后面赭衣塞路,从新野一路跟随逃来的老百姓尽在曹兵马蹄下,于是大哭曰:“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生何哉!”还“欲投江而死”。著书人笔下这番浮夸虚假的描述,显然是为了支持刘备仁德宽厚的“人设”,但却被鲁迅先生犀利之笔戳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

按照哲学上“自发秩序”的说法,人的言与行不可避免地形成了一种关联和互动关系。中国古代对官吏有廷杖(俗称打板子)制度,用以处罚那些犯了错误的朝臣。可在明朝,很长一段时期内,官员上朝时居然可以带着厚厚的棉裤毛毡,挨板子时允许先层层包裹好,之后才行刑。这样做,看来很宽厚,可问题是既然“天子之怒”尚且可以如此随意地“走过场”,满朝文武难免不与之“互动”,“自发”地默认和仿效,使得弄虚作假之风成为一种官场规则。如此一来,明朝吏治腐败堪称封建王朝之最,也就不难理解了。难怪后人有此置评:“至其揖让之礼则从矣,而行事何其戾也?”

旧时戏台有一楹联写得透辟:“为奸为忠昭然明鉴,入情入理莫作闲看。”说古当然是为了论今,历史从来都没有成为遗迹,自然应当“莫作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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