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军营观察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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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守卫在世界第一大坝的武警官兵们,从没有吃上过一顿真正的团圆饭,年夜饭也不例外。你下哨,他上哨,除夕夜亦是如此。

三峡坝区:一场从未团圆的团圆饭


■谢 江

2月4日 16:30

三峡大坝守卫大队执勤十一中队营区

“晚上在哪儿过年?”接到丈夫薛红的视频邀请,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脸上挂满笑容。

“在十一中队。所有部队都加餐,弄了十多个菜哟!”看到手机屏幕中的妻子,略显疲惫的薛红顿时有了精神,笑得合不拢嘴。

“准备吃些啥菜?”妻子停下手中炒菜的锅铲,扭头对着手机追问。

“有熏鱼、酱板鸭……”薛红马上用手机摄像头对准饭堂前挂着的一排排熏鱼和腌肉,笑着说出一串菜名。

和以往相比,武警湖北总队宜昌支队三峡大坝守卫大队的教导员薛红今天特别忙。他把与妻子视频通话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一个多小时之后,部队即将迎来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年夜饭。

夕阳西下,天色将暗,整个三峡大坝笼罩着一层浅白色的薄雾。远方炊烟袅袅升起,宽阔的江面上,快速行驶的船只不时发出鸣笛声,如同奔波在外的游子赶着回家过年。

薛红一扭头,走向了营区的操场。这个营区原是三峡工程参建单位所建的临时板房,15年前,执勤十一中队奉命进驻至今。挂起了大红的灯笼,贴上了红彤彤的春联和镶金的“福”字,旧营房顿时变得喜庆与温馨。

在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下,个子不高的薛红站在两排党员干部前,部署着除夕夜的各项工作。

安排完工作,薛红拿出手机,在大队“左岸右岸”微信群发出一条消息,提醒其他中队一些注意事项。

薛红所在的守卫大队下辖多个中队,各中队分布在三峡大坝不同的点位,相距几公里到几十公里不等,在不涉密的情况下,为了方便工作,他建了个微信群。

发完微信,薛红就看到一辆绿白涂装的越野车从营门驶来,停在了操场中央。

车上走下来的是支队政委柏爱军。慰问官兵后,他连饭也没吃就匆匆驱车赶回机关值班,并就近替执勤一中队哨兵站了监墙哨。

2月4日 17:30

三峡大坝守卫大队执勤十一中队食堂

一声长长的号声响起,开饭了。

12道菜早已摆上了桌面,香味充溢整个饭堂。官兵们以班为单位,围坐在桌子旁,喜笑颜开。

“干!干!干!”端起满杯的饮料,官兵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中透着豪迈,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薛红带着中队主官逐桌“敬酒”,为官兵一一送上祝福。

桌上的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油润,茄汁包裹着香糯软烂的排骨,咬一口,汁香肉香……

吃饭间,薛红瞟了一眼七班新兵卢奕良,发现他不像别人那样兴奋。

原来,一周前中队征求官兵伙食意见。卢奕良和副班长余军浩都写的是:希望年夜饭能有糖醋排骨。糖醋排骨是他俩最爱吃的菜,两人相约到时好好美餐一顿。

然而,此时轮到余军浩站哨,他缺席了这顿年夜饭。看着眼前最爱的美食,身边却少了共享的战友,卢奕良大快朵颐的兴味一下子减去不少。

卢奕良听老兵说,中队从未吃过一次团圆的年夜饭。

因为中队有十几个哨位,再加上前置备勤小组,年夜饭总会有几十名执勤人员坚守战位而缺席。

中队采取“班包哨”责任制,每个班都会有哨兵,就餐时班里很难聚齐。卢奕良后来发现,即便是在平时,班里人员也很难聚齐。

半个月前的清晨,天微微亮,卢奕良睁开眼,看了看表,还有3分钟就要吹起床号了,便一跃从床上起来。

猛地一抬头,他发现左侧5个床位睡满了人,右侧4个床位也睡满了人。“看到班里睡了一次难得的‘团圆觉’,我突然有种很幸福的感觉。那一整天我的心情都特别好。”

作为“00后”新兵,卢奕良以前对年夜饭没有什么感觉。如今他却有了新的认识,“团圆与不团圆是相对的。你不站哨,总有人要站哨。我的哨站好了,其他人才能休息好。”

2月4日 17:30

三峡船艇大队木鱼岛执勤点

薛红领着官兵吃年夜饭的同时,距他3公里的三峡船艇大队木鱼岛执勤点也开席了。

这是7个人的年夜饭。

剁椒掰蒜,杀鱼切鸡,淘米洗菜,摆盘上桌……在此之前,三峡武警3号趸船的炊事间里一片热火朝天,官兵们轮番上阵,人人都拿出绝活。

经过一天的忙碌,丰富的年夜饭开始陆续登场,12道菜肴摆满了餐桌:中士曾伟荣做的腊鸡土豆火锅、蚝油油麦菜,下士刘宝林做的炝锅猪耳朵、清蒸鳊鱼,下士何武做的地三鲜,上等兵刘恩慈做的卤汁肘子、凉拌皮蛋……

其实,官兵们并不是一开始都会做饭。他们吃住都在船上,没有专门的炊事员,只能每人轮流当炊事员。

来自陕西商洛的何武就是来船队现学的做饭。4年前,他新兵下连分配到船队,为了学做菜,就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做菜的APP,有空就跟着视频学。如今他已学会做20多道菜品,尤其擅长用青椒、茄子、土豆做东北家常菜地三鲜。

在趸船一楼饭堂,7名官兵围成一桌,正吃着美味可口的年夜饭。一阵风从江面吹来,浓郁撩人的香味伴着热气消散开来,弥漫整个舱室。

一墙之隔的哨位上,机电班长、四级警士长陈玉宝正在站哨。菜的香味顺着楼道都能飘过去,他却不能和战友们坐在一起吃饭。

夜幕降临,宽阔的江面开始变黑,风吹皱了江水,不断拍打着船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趸船静静地靠在三峡库区,陈玉宝伫立船头警惕地观察着前方。

作为趸船上最老的兵,入伍13年的陈玉宝知道,年夜饭在官兵心中是什么分量。去年除夕,三峡大坝刮了一天的大风,给养无法送达,一碗白水煮面就是他和战友们的年夜饭。

今年,他提前两天就准备好了年夜饭的食材。为了让战友们好好吃上一顿年夜饭,他又主动要求站了这班哨。

在中国人的心中“年”就是“家”,即便跨过山和大海,也要回家过“年”。对于“养兵千日、用兵千日”的武警官兵来说,“年”就是“责任”。

2月4日 20:00

三峡大坝左岸六号哨位

一辆载着薛红等13名党员干部的白色依维柯,缓缓驶出营门。

“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车内响起了歌曲《无与伦比的美丽》。大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的景物像过电影一样,由远及近地闪过。

薛红和旁边的班长王前行拉起家常,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十几分钟后,车到达三峡大坝。在领班员带领下,薛红完成了六号哨的交接班。

每年除夕夜,大队的党员干部都要接过战士的枪,担负哨位执勤任务。

站在三峡大坝的左侧坝头,刺骨的江风让薛红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风像个无孔不入的精灵,不断往他的耳朵和颈子里钻,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

他的后方是185观景点,右前方是世界最大的升船机,正前方是一览无余的长江。

这时,沿江的灯光齐亮,三峡大坝的轮廓被勾勒出来。大坝就像一个拥有无尽力量的巨人,静卧在长江之上。

两岸延伸的灯光,犹如巨人的双臂将秭归县和太平溪镇拥入怀中。星星点点的渔火和灯标的倒影,欢快地在江中跳跃着。

眼前的万家灯火,让薛红不由想起在家的妻儿。

一年前,薛红的二女儿呱呱坠地。在女儿出生后的第28天,妻子含泪将他送出家门。妻子一人无法带2个小孩,岳父母专程从当阳老家来到宜昌,帮他照顾妻儿。

哨位右侧的升船机变得繁忙,看着驶往上游的船只,走下哨位的薛红又向笔者说起了他的家乡——重庆云阳。

在薛红的记忆中,每年冬天是长江的枯水季节。江水退后,岸边有很多小洼地。他会和小伙伴提着桶,去洼里抓鱼,鲫鱼、鲤鱼、江鲶和乌黑的河蟹应有尽有,“不到半小时就能抓满一个桶……”

1991年,国家准备修建三峡工程,薛红家的房子从长江岸边往高处搬了160米。那一年,薛红11岁,第一次随家人移民。

随着三峡大坝建成蓄水,薛红曾经的家淹没在了江水下。随同老屋一起被淹没的,还有他童年的记忆。

18岁那年,薛红应征入伍。他未曾想到,从那时起,自己的命运和长江三峡再次紧紧联系在一起。

2006年,三峡蓄水发电后水位上涨,政府动员薛红家再次移民搬迁。那一年,26岁的薛红已成长为一名副连职武警军官。他得知情况后,打电话给父母做工作,让他们带头主动搬迁。

长江边长大的人,对江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就像儿子离不开母亲。

“虽然不能回家,但是看着从家乡流过来的长江水,我就感觉看到了家。”薛红入伍来到湖北恩施后,总觉得好像缺少点什么。

后来,他考上军校。毕业分配后,几次调整岗位,最终如愿分配到守卫三峡大坝的中队任职,又回到了长江的身边。

“以前只是负责守卫三峡大坝的一部分,现在是负责守卫包括电站、公路等在内的整个三峡大坝。”如今的薛红已成长为一名大队教导员。

望着从重庆顺流而下的滚滚长江,站在三峡大坝上的薛红,眼睛湿润了。他告诉笔者,能够时刻守卫着三峡大坝,那种自豪感、满足感、幸福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我感觉自己已经和三峡大坝融为了一体。守卫三峡,就是守卫我的家。”

由远及近的马达声将薛红带回了现实。一辆依维柯停在了距离薛红不到10米的地方。

薛红透过起雾的车窗,看到车里几个刚下哨的官兵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三峡大坝,武警官兵24小时站哨执勤,几乎每天每人都站两班哨,有的可能要站三班哨。下了哨是他们最放松的时刻,高度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松弛,很多哨兵上车没几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绕过依维柯,薛红登上了旁边一辆越野车。今天是除夕,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他计划把大队所有哨位查一遍。事前安排的这辆越野车,在下哨时间准时接到了他。

一上车,薛红就解开执勤腰带,脱下帽子和笨重的大衣。越野车快速穿梭于坝区,车载广播里传来春晚的现场直播。

整个坝区很静,仿佛每个角落都能听到这辆车停车熄火、加油启动的声音。坝区方圆几公里,交通四通八达,几乎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哨位。薛红用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查完哨。

2月4日 23:30

三峡大坝左岸电站哨位

离零点还有半小时,越野车在三峡大坝左岸电站门前戛然而止。

去年4月24日,习主席到三峡坝区考察,距离哨位不到10米。

当时的哨兵封自强说,“习主席的讲话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守世界第一大坝,尽卫士第一职责。”整个三峡库区东起宜昌西至重庆,包括湖北库区和重庆库区,保卫库区的官兵们都把这句话作为信条。

三峡大坝380公里外,武警重庆总队船艇支队的官兵也正坚守战位,对上游库区进行24小时战备巡逻,确保整个三峡库区绝对安全。

此时的电站大门紧锁,银白色的两扇铁门上方悬挂着4个大灯笼,灯笼上方的坝体上镶有“三峡左岸电站”6个银白色大字。

再往上看,是一面比电站大门还大的五星红旗画在坝体上。电站大门周边没有照明设施,巨大的钢筋混凝土坝体把整个电站都包了进去。站在远处,你根本不会想到宏伟的大坝里面还有电站。

薛红径直走向左岸电站哨。这个哨位于大坝上游175米水位的103米下方,守卫着大坝最重要、最核心的电站。平日里除了电站工作人员,这里鲜有人至。

看到教导员薛红走了过来,中士马超向他敬了一个礼。

“马超,新年快乐!”薛红向哨兵回了礼,并附带了一句祝福。

走进哨位岗亭,薛红首先检查了枪弹,他按下控制面板“申请供弹”按钮……

喊话器有没有电、灭火器有没有过期、强光手电能否工作、哨位药箱药品是否齐全……薛红把哨位上的所有设施都检查了一遍。最后,他在哨位登记表“查勤”一栏上,工工整整地写上“23:56,教导员薛红”。

在薛红眼中,马超是一个给他“长脸”的好兵。在三峡大坝,有这样一个“假叔叔”的故事广为流传——

那年夏天,马超在三峡大坝左岸六号哨位站哨。185观景点是三峡大坝对外展示风采的一个窗口,每年吸引着上百万中外游客。

当时烈日当空,马超依然军姿笔挺,保持着中国武警的形象。

“叔叔!叔叔!”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看他纹丝不动,就跑到岗亭围栏前喊他。

“妈妈,这个叔叔是假的!”见马超没有动静,小男孩扭头告诉旁边的妈妈。

“傻孩子,他是真的,他是武警叔叔。他在站岗,保卫三峡和我们的安全。你去给他敬个礼吧。”听了妈妈的话,小男孩果真跑到马超面前,把手举在头上,用不太标准的姿势给马超敬了礼。马超随即回了小男孩一个标准的军礼……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超依旧站得笔挺。

零点跨年的钟声已经敲响,两岸的烟花在空中尽情绽放,宏伟的三峡大坝呈现出一片安静祥和。

此时,年轻的官兵们依然军姿挺拔地站在三峡大坝上,用忠诚守护着万家团圆。

也许这就是中国军人的“年”:一家不圆万家圆,万家圆时心亦安。

(采访中得到赵彬、谢析博、罗鑫的帮助,在此致谢)

刊头书法:胡春华

版式设计:梁 晨

图①:驻守三峡大坝的武警官兵共享年夜饭。

田 健摄  

图②:除夕夜,党员干部站哨是部队的传统。

代士兵摄  

图③:“三峡大坝雄天下,忠诚卫士保平安。”春节前夕,解放军报记者胡春华为驻守三峡大坝的武警官兵创作春联,代表《军营观察》“中国军人年夜饭”策划组送去新春的祝福。

赵亚磊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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