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风雪，嘿，斗严寒，建设九连好家园。天寒地冻何所惧，百炼成钢不畏艰。我们用忠诚书写闪光的年华，我们用生命捍卫祖国的蓝天……”

铿锵有力、热烈奔放的《九连连歌》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梦中，那一排排低矮朴素的老营房，那面在凛冽寒风中猎猎招展的五星红旗，那一簇簇风吹日晒中傲然挺立的干枝梅，好似一枚枚盎然的乐符，又一次撩动我思恋的心扉。哦，九连，我魂牵梦萦的港湾！

1991年初冬，一纸鲜红的《入伍通知书》将我的人生轨迹与人民空军融合之后，便再也无法分开。我所驻守的地方位于戈壁深处，是军区空军最偏远的一个边防雷达连，“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四季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是这里独有的风景。

由于连队驻于海拔2000余米的山巅，水资源十分匮乏。连队用水来自20多公里外一处山包下的那口“天井”。据老兵讲，很多年前，山包附近居住着一个牧民村落，他们依托地势，在山包下掘成一口深约20米的井。井不出水，却可聚水，顺势而下的雨水、雪水汇集于此，缓解了人食畜饮洗衣做饭之需，虽不卫生，却是上天赐予的生命之水，因此命名“天井”。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最终未能挽留这个世代生息于此的牧民村落，却迎来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九连官兵。牧民村落遗弃的这口“天井”，成为全连生产生活用水的主要来源。为了开源节流，官兵以镐挖、绳吊、桶提等最原始的方式，将井底引深若干米，直至冒出汩汩的地下水。那天，手捧那甘美的戈壁清泉，官兵激动地抱头痛哭。但是，好景不长，稀缺的地下水源好似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显灵”次数少，隐匿时期长，因此，支撑连队用水之需的仍以雨水和雪水为主。全连最盛大的事情，就是拎着桶、端着盆以及在胸前左一道右一道挂满军用水壶，跟随载着庞大水罐的解放牌141卡车去“天井”取水了。

第一次取水的情景令我记忆犹新。那日，新兵下连没多久的我刚从“三到八”（即凌晨三点至清晨八点）的战备岗位上换班，被老班长叫住：“你不是一直好奇连队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吗？走，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到达“天井”后，连长第一个跳下拉水车，甩掉大衣，将一根小孩子胳膊粗的长绳的一头扎在腰上，另一头则系牢桶把，高高地撂了一声：“走！”一撒手，笨重的水桶好似一名技艺娴熟的跳水运动员，带着“呜呜”的啸声，一头扎向井底。数秒钟之后，随着“咚”的一声沉响，连长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操着浓浓的湖南普通话说：“今天咱们运气蛮好！听声音，水量还不小嘞！”一边说，他一边将抓着绳子的右手腕猛地向下一抖，继而，两手交替着将绳子往上拉，不多时，便见满满一桶散发着寒意的水从井口冒出头来。连长将“战利品”小心翼翼地倒入身旁的空桶里，继续重复着刚才的程序，不一会儿就拎上来七八桶。见连长已热汗淋漓，一边看得心痒的我说：“连长，让我来吧！”

连长看看我，笑着说：“你们城市兵没有干过这种技术活，要多体会！”而我却不以为然，心中暗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有啥难的？于是，我将绳子一头绑住腰，一头系住桶把，学着连长的样子把桶撂下。水桶坠入井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我连忙两手交替着将绳子往上拉。当水桶露头时，我顿时傻了眼，预想中的满满一桶水居然变成了小半桶。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的脸一下子火烧火燎地蔓延到脖颈。

战友们并没有笑话我这个来自古城西安的新兵，而是争相给我讲解和示范动作要领。我一知半解地摸索着门道，终于提上来满满两大桶水，之后便精疲力竭地坐在石头上呼呼直喘。

拉水车满载而归，按比例分配给班排，余者则全部交由炊事班支配。官兵将分配到的水，集中存储于半人高的缸里，使用时统一以茶缸舀取，标准为：刷牙一杯，洗脸两杯。洗罢脸的水都不舍得当即倒掉，留着洗脚或者洗抹布用。尽管水质不纯——往往一桶水可沉淀小半桶泥沙；气味不鲜——水煮开后沸腾着牛羊粪便的气息；口感不爽——淡淡的咸味让人感觉是哪个粗心鬼误将盐巴当作白糖撒入了水中，但在官兵心中，滴水贵如油，一滴也舍不得浪费，洗头、洗澡更是奢侈的梦想。

与九连官兵朝夕相处3年之后，我如愿以偿地考取军校，离开了戈壁滩，水荒的日子一去不返。但是，直到今天，每当听到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我的心还会条件反射般的为之一紧。

前不久，复员多年的湘籍战友张才佳兴奋地来电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回到朝思暮想的连队了，刚在澡堂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呢！”

我惊问：“连队有澡堂了？水从哪里来？”

张才佳告诉我，九连现在不仅和城市部队一样喝上了清甜爽口的自来水，而且使用上了太阳能，随时洗热水澡已不再是难事。“还有啊，官兵不仅物质生活改善了，精神生活也丰富多彩呢。连队成立了书法、美术、计算机、文学写作等多个兴趣小组，聘请专人辅导，小伙子们个个朝气蓬勃、学有所成，岗位建功的劲头儿跟咱们当年一个样！”

随着张才佳声情并茂的描述，我仿佛看到记忆深处那口“天井”正喷涌着甘甜的清泉，那泉水汩汩流淌，滋润着九连那片戈壁上的绿洲，也滋养着我这个老兵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