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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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风铃响叮当


■黄振明

我总喜欢在门框上悬一个风铃,每当风吹起时,带起的丁零声,总能拨动我的心弦。

作为一名业余心理咨询师,我的窗前常常只有蓝天和白云,偶尔有来咨询的战友从窗外匆匆一瞥,后又匆匆走过。或许,在他们看来,心理咨询室就是正常人与非正常人的分界线,迈进来就要承受异样的眼光。作为一名军人,我该感到庆幸,庆幸军营生活的高强度没有使他们退缩;可作为一名医生,我却感到些许隐忧,若是生活的触角无意间触碰到他们心中最柔软的“禁区”,他们都能从容应对吗?

“丁零丁零”,风铃声响了起来。我抬头,老班长带着一个战士走进了房间。两人黝黑的肤色在窗外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俩人一个健硕,一个瘦弱。

“医生,这是我们班上的战士小刘,最近半个月他也不知怎么了,一直不言不语,谁问他也不搭理……”

小刘静静地坐在我对面,双手紧紧贴在大腿上,紧盯着我书桌上的笔筒,眼神暗淡无光。

“战友,你今年多大了?”

他沉默着,两只手不自主地贴得更紧了。“那你能告诉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只是摇了摇头,依旧默不作声。随后我又问了好几个问题,他都是如此。老班长着急了:“问你话呢,没听到吗?”

我赶忙阻止。这时,小刘才缓缓抬起头,那张尚显稚嫩的脸憋得通红,额头和鼻尖还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有些胆怯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恐惧,还有一丝隐隐的无奈。凭直觉,我感觉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故事一定不简单。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既然不好说,那就画出来吧。”

我微笑着递给他白纸和铅笔。看着眼前的纸笔,他几次拿起又放下,眼神也变得焦躁起来,我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

“班长,要不我们到房间外聊聊吧。”说着,我和老班长退出了房间,只留下小刘一人在那里静静作画。

“他平时太要强了,从不愿意给自己留半点后路。哪怕是脚严重扭伤了也不愿意休息,硬是一瘸一拐地参加训练和工作。前些时间,为了准备军校招生考试,天天熬夜到凌晨,可连初试也没有过……”从班长的描述中,我明白了些许。眼前这个有些瘦弱的战士,在与自我的战斗中败下阵来,却又不想轻易服输。

隔着窗子,我看见他在桌子上很认真地画着,我心里也生出一丝激动,终于在他坚固的心理壁垒上凿开了一个小洞。那扇小窗子成了人心的放大镜,没有旁人打扰时,他把自己真实地“画”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悄悄地走进房间,看见他在纸上画了一座大山,山下有个满身伤痕的小人儿。

“这个人是你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依旧一言不发。

“其实你看,人这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你要正视这些磨难……”

“医生,我觉得你并不了解我!”还没等我说完,他便起身离去了。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这一定会是我最失败的一天。他走后,我独自望着门口的风铃,想到他来时无奈的眼神,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真正地了解他,就算是为自己正名。我关上咨询室的房门,摘下悬在门口的风铃,来到小刘所在的连队。

他所在的警卫连是很辛苦的,平时除了要荷枪实弹地站岗执勤以外,还要训练各种格斗技能。

刚到连队的那一晚,小刘见到我时显然有些吃惊。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故事就慢慢讲给我听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转身休息去了。洗漱完毕,我有些忐忑地躺在床上,也不知睡了多久,半寐半醒间,手电的光束毫无征兆地打到了脸上。那一刻,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起床穿戴好装具,和小刘匆匆走出了寝室。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大雪,睡前还是一片深灰色的营区,瞬间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海洋。出来没多久,双腿就冻得僵硬。这时,小刘取出一副护膝,利索地帮我戴上。“医生,夜里站岗冷,戴上这个管用。”

离上岗还有几分钟,小刘打起一趟拳,一招一式还颇有气势。路灯下、雪地上,一个孤独的身影在与寒冷抗争着。一套拳打下来,他头顶隐隐腾起了白雾。

“你们每次站岗都这样吗?”

“不是的,我的拳术练得不好……有时也和班长聊几句。”

“你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较劲呢?”

“因为……我不能输。”

这句话像针尖猛地扎进了我的心。那一晚我们没再说话,我只觉得那两小时过得无比煎熬。除了寒冷和小刘打拳热身的身影外,我记不起其他什么细节。

第二天,我和战友们一起走进了战术训练场,从倒功到各种姿势的战术动作,半天下来我只觉得身体如散架一般。原本自信的我,竟也开始自卑起来。

这时,小刘的班长走了过来,揉了揉我的肩膀。“连里有的战士患有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训练完最好放松一下,以免伤了身子。”

惊诧之余,我看到小刘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份坚毅与同情。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一张纸条:“医生,我真的不能失败。我若不成功,对于家人来说,就是万丈深渊……”

拿着纸条,我的心在颤抖。我突然发现,以往从教科书上学习的心理知识和治疗方案,终究是理论层面的纸上谈兵。所谓的“心理问题”,不可能靠一套或几套固定的治疗方案去解决。每一个病例,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不同的故事。

几天后,我回到了心理咨询室,重新悬上了那串风铃。从连队回来后,我变得更加纯粹和自信了。

“丁零丁零”,一阵风铃声响了起来,我惊喜地看到小刘面带微笑走进了心理咨询室。

看见他笑了,我也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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