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两道拐”后,李杰就正式跨入中队骨干的行列了。军衔上两支金黄的钢枪交织在一起,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无论是下哨归来的路上,还是操课的休息间歇,他都会不自觉地扭动着脖子看那闪闪发光的标志,看完左肩看右肩,心中不禁泛起一朵朵欢喜的浪花。当然,欢喜之余,李杰越看越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做起事来也沉稳了许多。
李杰参军早,17岁就入伍了。那时,晚上做梦都是自己穿军装的威武模样。转士官后,李杰第一个任务是带新兵。新训骨干培训结束后,李杰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腰板像是大漠的白杨,坚硬挺拔,走路时变得十分自信。
新兵陆陆续续到齐了。李杰发现,班里9个新兵,有高中生、大专生和本科生,年龄也从17岁跨越到24岁,而自己的年龄正好不大不小。
班里年龄最大的那个兵叫杨成。李杰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他眼神中堆积着比其他新兵更多的深沉。而且,他丝毫不怕李杰。这让杨成的神秘感在李杰心中又增加了一分。于是,李杰对他格外注意,特意把他的床位安排在了自己旁边。
起床,集合,洗漱……李杰挑不出杨成一点毛病。教叠被子的时候,李杰发现杨成一教就会,鼓鼓囊囊的新被子,被他弄得有棱有角。队列训练时,杨成简直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动作规范标准。新兵们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时,也经常找杨成帮忙,杨成也乐意帮助他们。渐渐地,他成了大家心中公认的“副班长”。
但李杰一直对杨成有种莫名的不喜欢。每周一开班务会,杨成总是当着班里新兵的面对他提意见;读报时,文化不高的李杰偶尔会断错句,这时杨成就会带头起哄让自己难堪。
一次组织器械训练,李杰在做示范动作时,不经意间流露出对新兵体能的藐视。杨成就直接和李杰“杠”上了,新兵们还在一旁计数呐喊。两人本来势均力敌,只见李杰双手一滑,跌落在地。气急败坏的李杰就命令杨成一直在杠上待着。5分钟过去了,李杰问道:“杠上感觉怎么样?”血脉偾张的杨成咬着牙喊:“我还行!”李杰突然觉得这个新兵有意思,因为新兵最大的梦想便是在某一项训练中超越班长。
还有一次,开饭前,大队长说要带领各班长一起检查新训队内务卫生。于是,李杰迅速找到杨成,安排他回去把全班的被子重叠一下。可杨成虽执行命令,却看得出来很不情愿。更让李杰生气的是,杨成在班务会上,公开跟自己对着干。起因是新兵第一次考核时,李杰把班里一个做不了单双杠的新兵送到卫生队看病去了。后来,班里取得了总体第一名的成绩。班务会上,沾沾自喜的李杰,正要表扬大家时,杨成却率先举手发言,说这个成绩是假的,荣誉受之有愧。杨成的发言让新兵们高昂的头垂下去不少。从此,李杰认定这个新兵就是一个“刺头”,私底下找杨成聊天,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谁知,杨成一本正经地说:班长,你想多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直到自己生日那天,李杰才真正相信杨成的话。那天,晚点名结束后刚回到班里,李杰就被新兵们围住了。一个新兵关了灯,杨成用手蒙住李杰的眼睛。等李杰再睁眼时,一个蛋糕就出现在他面前。随即,杨成带头唱起了生日歌。望着这群可爱又可气的新兵,一股暖流在李杰全身游走。这个平时坚强又乐观的班长,怎么都没有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弄得新兵们个个不知所措。
准备熄灯时,李杰饱含深情地说,我是你们的班长,这是我第一次带兵,对你们严格,甚至苛刻,是因为我不想你们下连后埋怨我……
不知不觉间,新兵连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李杰带的新兵班在考核中获得了队列、射击和体能考核三项集体第一,而杨成也被新兵连评为优秀新兵。
新训下连前的头天晚上,李杰和杨成在操场相遇。李杰欣慰地对杨成说:“你真的很优秀,但我想知道,你当兵的动机是什么?”
杨成抬头望向天上皎洁的圆月,少顷,把目光停留在李杰身上,若有所思地说:“想当一回优秀士兵。”
李杰从杨成沉重而坚定的目光中辨别出,他是一个有故事的兵,便追问道:“为什么?”
“为了一个约定!一个和父亲的约定!”杨成顿了顿说,“父亲也当过兵,服役两年回到家,什么荣誉也没拿到。他的梦想是拿一回优秀士兵。小时候我从没有做过让父亲骄傲的事。18岁那年,我大学第一年便应征入伍。当兵前,父亲和我有个约定,如果在部队拿了优秀士兵,他就到部队看我。可我让他失望了,两年后我带着遗憾退伍。大学快毕业那年,父亲在工地上搞建筑出了事……”
猛然间,李杰发现了什么,原来每次周末大家休息时,都看到杨成绑着沙袋在训练场上奔跑;原来,杨成手机相册里那个上等兵,不是他哥哥……想着想着,李杰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敬佩。
杨成淡然地瞥了一下李杰,诡笑道:“如果当年不退伍,当上了班长,说不定带的就是你们这批兵。”
……
“班长,还没跟你闹够呢,3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们一起唱个歌吧。” 杨成提议道。
“唱……啥呢?”
“就唱《当那一天来临》吧!”
“行。”
杨成喊一二三起,两人就一起开唱。开始声音很高,慢慢就低下去了,且不成调,一种说不出的悲壮紧紧地缠裹住他们。
下队那天,天空不知为何下起了鹅毛大雪。两行或深或浅的脚印延伸着,一行向东,一行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