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军人家庭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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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军  林


■陈柏清

父亲爱植树,源自他的老领导。老首长曾对他说,一棵棵树就像一个个战士,土地只有站满了绿色的“树战士”,才是安全的。

父亲的部队当年从承德转驻滦平时,营地后面的北山光秃秃的,山石裸露。当地老乡说,下大雨的时候,泥沙俱下,常常冲毁道路和农田。父亲休息时常去爬北山,还喊母亲和我们一起去。他让母亲帮他用尺量,记数据。我们问:“爸爸在做什么?”母亲说:“爸爸要策划大战役。”那些天,我们很紧张,觉得北山草木皆兵。

清明前,父亲拉了许多树苗回来,吩咐我们用塑料布苫盖起来。我们好奇地问树苗哪来的,他神秘地摆手。母亲在一旁捂着嘴笑,“这是你们的面包和花衣衫。”接下来的几周,我们都没吃到面包,花衣衫更不用说。我们这才明白了母亲的话。

周末一大早,天还没亮,父亲就用柳条沾上水,挨个轻甩我们额头,嘴里喊着:“快起来,快起来,战役打响了!”我们揉揉眼睛爬起来,看见警卫班的李叔叔带着几个人在院子里已经开始忙碌了。他们把树苗抬上卡车后,父亲也上了车,临走吩咐母亲吃了饭带我们去山上“参战”。

我们到山上的时候,一棵棵小树苗已经挺立在晨曦中,像一个个小哨兵。父亲拿出了几把小铁锹。姐姐说:“看,爸爸是早有预谋。”父亲给我们量好距离,吩咐我们要找背风的、阳光好的、土层厚一点的地方挖树坑。我们挖得“吭哧吭哧”,总想早点把树苗栽进去。父亲却监督得紧,挖好的坑,要检查深度、宽度,合格才允许放树苗。如果坑里有石头,他就拿着镐头来帮忙,绝不允许糊弄过关。他说,要保证成活率,这是关键。

接下来,卡车去几里外的小河拉水到山下,我们就用小油漆桶往山上抬水。一路上磕磕绊绊,到了山上就剩半桶了。一棵树要抬近十次水,我嫌累,便藏在一块大石头后休息。父亲偷偷走过来,抓住我的羊角辫说:“我抓到一个小逃兵!”我说:“谁是逃兵啊!”刚要跑,父亲拉住我,悄悄在我手心里塞了几个不知哪里来的红山枣,悄声说:“不做逃兵加油干,明年就有枣子吃!”

早春时节,阳光虽好,山上的风还凉,可我们都出汗了。父亲带头唱起歌,还编了快板:“春天到,植树好,子弟兵,把国保,能扛枪,种树草,为百姓,肯辛劳,树满山,都是宝……”老家安徽的李叔叔还给大家表演了一段黄梅戏,我们听完后笑得前仰后合。欢声笑语中,小树苗一棵棵站起来。太阳还没落山,四百多棵树就种完了。我脚都走疼了,心里却希望再种几棵。父亲让我们每个人都给自己种的树编个小草环挂上,他说:“这叫责任到人。如果你们谁种不活,就要花自己的零花钱买树苗补种一棵。”

到家洗手,刚一沾水盆,我就痛得“啊”了一声。原来,手掌磨破了。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母亲给我用酒精消毒,父亲帮我缠纱布。他说:“革命战士轻伤不下火线,你怎么哭鼻子?”我说:“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战场!”父亲哈哈笑起来:“这个小战士不但爱哭鼻子,还爱顶嘴!”说归说,父亲在一旁一直往我手上吹风,还不住地吩咐母亲,“轻点轻点。”母亲既心疼又生气:“在山上怎么不注意?”我自己也很惊讶,在山上挖土的时候都没感到疼。

说也奇怪,别的果园,总有人路过时随手摘果子,可这片林子,从没人随便摘,就连爱啃树皮的小羊也像得了军令似的,从不往林子里来。人们说,因为这是军林,是有军籍的林子。每年果子成熟,父亲从不私自采摘,还要求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严格守纪律。老乡会用毛驴车拉着装满果子的荆条筐慰问部队。父亲和战友叔叔们很开心地接受,也回送他们一些礼物。当然,我们也在发放给家里的果子中,尝到了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只是叽叽喳喳议论哪一个是自己种的树上结的,还没定论,果子就落肚了。

父亲最后一次去看北山林,是7年前,老部队已搬迁。旧营房改作冷库,只有斑驳的绿漆依稀露出旧日模样。小北山郁郁苍苍,像无数绿色的战士守护这方土地。父亲拄着手杖,仰头看着,银发如雪,笑得像个孩童。那一刻,突然有种莫名的力量涌动,我眼眶滚烫,鼻子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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