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路程
行军与打仗是一体的,行军的好坏决定着战争的胜败。我在朝鲜战场三四年,才学会了真正的行军走路。记得为了作好第五次战役的战场准备,兵团部奉命南移靠近“三八”线。我们在死神的伴随下,走了10多天。
我们同战士一样,背着背包、水壶,脖子上套着四五斤重的米袋,头戴着用树条绿草编结的伪装帽行军。白天行军为了防空袭,我们是一路纵队行进,还要拉大距离,每人相距五六米。有时敌机穿山沟低飞,到了头顶才听到声音,似乎伸手就能摸到,有时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飞行员的脸。一次,我们炊事班的行军锅被他们发现,飞机在我们头上盘旋、射击,我们不慌不乱,机动隐蔽,飞机找不准目标,乱丢了两颗炸弹就飞走了。
第一天行程是90里,饿了吃压缩饼干,渴了抓把路边积雪润润嗓子。到达目的地我已筋疲力尽,男同志帮我们烧水做饭。为了照顾女同志,炊事员总是先用我们身上背的米,可我仍感到越走背包越沉,于是只有“精减”,后来连那件心爱进口毛衣也丢掉了。最后两天我们行程加大,速度加快,我因脚底打满血泡不能走,被领导安排骑水牛行军。此事至今想来仍觉不光彩……
第五次战役打响,敌工部门为进一步了解敌情,命令调研组长带我们几个翻译去前沿兄弟部队审讯俘虏。我们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出发了。每到一处,就请朝鲜老大爷当向导。因为离前线太近,只能白天翻山越岭避敌机,夜晚在公路上往前赶。天黑后的公路,那才是车水马龙:载重车轰轰向前开,三四个部队同时往前赶,我瞪大眼睛紧盯住前面伙伴,生怕走到别的队伍里。敌机一来,山头哨兵鸣枪报警,刹那间,车关前灯,战士熄了烟头儿,分头隐蔽。敌方丢下的照明弹亮如白昼,但什么也发现不了……
我们的目的地离“三八”线不远,我被安置在公路旁小山坡的掩体里待命。疲劳的我屈腿侧身正准备在洞里眯一会儿眼,忽然看见一只白壁虎在我身旁蠕蠕爬行,吓得我一夜未敢合眼。后来情况突变,敌人反扑过来,我军大步后撤,走慢了就有被俘的危险……
有了这段经历,回国后走什么路也不怕了。我到过大草原,穿过戈壁滩,去过青藏高原,一切都能适应了。
战地黄花在朝鲜战场生活了三个冬春,我的体会,人是适应性最强的。入朝前我家虽已破产,但仍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入朝后,一切需要自己动手,有时几天吃不上大米,吃完饭要到河里洗刷餐具。坑道里就更苦了,食用水是战士夜间冒着生命危险到山下挑的,几天不能洗脸,偶尔在坑道壁上接几滴露水搓把脸就够舒服的了。如果战地没有燃料,大家就得吃生米。我在战地学会了劳动,能把几百斤山草和树枝拖下山,供强壮的男同志挑回驻地。
朝鲜北部山区,冬季夜间温度为零下40度,吐口水落地成冰。一次饭后,我舔了舔铁饭勺,舌尖竟粘到勺子上!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兵团部是高级指挥机关,有战士帮我们挖建的能烧炕取暖的防空洞。我们三个女同胞睡一个洞。我在寒冷潮湿的防空洞里过了三个难忘的春节,这洞也给我留下了关节炎、腰腿疼等疾病。当时,唯一的疗法就是晒太阳。
在一个风雪夜,我们的防空洞被大雪埋起来了,又无法同外界联系,我想到了死神的降临,想到了家里的壁炉暖墙,也就在这瞬间,大脑中出现了一个更强大的信号:我在为祖国而战!我要振作起来。
信念支撑着我。一直到天近中午,朝鲜人民军的战友们才帮我们铲开雪,扒开了洞口,救我们于危急之时。
我曾奉命两次上火线,并一直为能到前线同与敌人厮杀的战士们一起生活感到自豪。
1952年冬,我调到进驻“三八”线前沿阵地的24军政治部敌工科任翻译。为配合军事进攻,我们在圣诞节期间要开展一次强大的政治攻势。领导派我到战斗已打响的前沿阵地开展对敌广播。我们的小分队有一台小型手摇发电机,一套大功率播音喇叭,4名志愿军战士和2名朝鲜人民军战士。我们朝着枪炮响的地方走去。
在126团指挥所,我不仅听到隆隆炮声,还能看到爆炸的火光,听到坦克的履带声。指挥所前是一片开阔地,敌人每隔7分钟就向这里倾射几排炮弹,我们的岗位则是在连指挥所,欲到那里,必须冒生命危险穿过这条封锁线。我们与运输兵一起穿过开阔地。我是第一次看到如倾盆大雨般密集的炸弹爆炸,轰炸刚刚停,只听哨兵一声“快跑”,我居然背着10多斤重的行装一步也没落下。翻过山,跳入一人深的交通壕,不时有炮弹打过来,我学着战士的样子不卧倒,猫着腰一个劲儿往前跑,几十分钟后,终于到达了离敌人不过几百米远的最前沿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