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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雁架岭:如果不能忘记,那就把它铭记

来源:中国军网作者:何飞责任编辑:王春艳2014-11-05 14:53

(三)

儿时的伙伴各奔东西,姑娘像花一样已经枯萎,那些美好的梦,那些美丽的容颜,那些美妙的记忆,随雁架岭的风吹向天际。最初的回望是甜蜜的,最近的回望却难逃宿命的沉浮。

雁架岭的女儿,都拥有一个极为女人的名字,比如花、玉、兰、蓉、碧、珍、英等,缀在名字后面,叫起来,会像温润的雨雾,在幽静的心灵深涧飘扬飞舞,浸润着山谷间朦动的草木。儿时我和她们在一起玩耍,心想着有一天,她们会以最美丽的容颜,在喧天的锣鼓唢呐声中,趟着母亲喜极而泣的泪水,嫁到她幸福的家园。新娘是最美丽的,头扎红花,身穿红装,脚穿绣花红布鞋(即或是在雨天,也会如此),眉脸上的汗毛已被两根棉线交叉成的线剪打理得干干净净,光光鲜鲜。看新娘子出嫁,我们一群还穿着开裆裤的男孩女孩,总是在迎亲的队伍前后拥挤着追逐着,嘴里唱着只是雁架岭方言的童谣:“新媳(老家念“携”音)妇儿,你莫哭,翻过垭口豆是(逗是,意为“就是”)你妈屋。妈屋炖(老家念“邓”音)的砣子肉(老家话念“如”音),吃(老家念“kī”音)住吃(老家念“kī”音)住往夹包儿(夹包儿,口袋之意)入。”

唱着到不再唱的时候,我们就长大了。一起割草,一起读书,一起在天旱的时候在井边等水,一起办家家做游戏,等到真长大了,我们却为着梦想,各奔东西。一些名字已经不记得了,能记得名字的容颜已经模糊,还记得容颜的却各有其变。远隔天涯,仅靠电话联系,偶有相遇,也只是寒喧,无非一些干什么、在哪里、挣没挣到钱、孩子多大、上几年级、成绩如何这样的话题,聊上几句,还是老家人的拘谨,连手也不敢握一下,就匆匆别去。

至今我很奇怪,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耍的伙伴,竟鲜有结成姻缘。那些姑娘多远嫁,少则三五公里,多则几十公里,更有远者,嫁到外省。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每次回家,倒也有意无意能听到关于她们的的一些故事,从雁架岭的邻居们那里听来,或有夸大,或有不详,多无从求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别人幸福时,为她庆幸;听到别人艰难,除却叹息,也别无他法。

最先提及的,是一个叫燕的姑娘。她和我小学同时启蒙。当时可能是她年龄比我大了两三岁,或许是因为女孩儿比男孩发育早一些的缘故,小时候她就比我高出一头,小小年纪便高挑身材,出落得俊俏模样。我们住在一个院子,到现在只记得她与我在稻谷收获的季节一起到收获后的稻田里拣碎谷,当然她的成绩出奇地差也是没有忘记的(我这样说丝毫没有贬损她的意思),及至后来她连初中也没有考上就随着老家最早南下打工的人群出了远门,从此失了她的消息。有的人说她被人卖了,有的人说在广东东莞看到过她,有的人还说她可能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干净的职业,什么样的传闻都有,同情的,感叹的,辱骂的,倒也没让她的母亲有受到打击的样子。她的母亲是个厚道之人,雁架岭的人们都很尊敬她,我想,即使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也不忍心告诉她。但她的音讯还是由她自己传了回来:在广东海丰山嫁了人,并且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信上说她很想回来看看,但家里实在需要人手,自己嫁的是个农村老实之人,家庭经济也是很拮据,根本没有钱回来看望父母哥嫂。那年,他的忠厚老实的父亲在被肺气肿病折磨十多年之后终于撒手人寰之际,她也没能回来。那个年代大家都穷,母亲想女儿,但在旁人面前,总是乐呵呵的样子,并不见一点儿伤心。但还是托人打听女婿的为人,以及他们结合的前因后果,回来的人告诉说,她丈夫确实如她本人信上所说,不能回来确实是因为没有钱,能够养家填饱肚子就实属不易。还带回一个故事,说是当年她去了东莞,工作没找到,晚上没地方住,就睡在乱坟岗里,饿了好多天,也不会去找人要,又不愿意干那些不干净的事情,差点饿死在东莞街头。她后来的丈夫救下了她,她感激地随了他,跟他回了家,为他洗衣做饭生了娃。丈夫本是孤儿,也是没有依靠,两个人就这样穷苦却倒也幸福地走到了一起,即使再苦再累也快快乐乐地生活。她的母亲听到这些,心里倒也宽慰了不少,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有三个哥哥,到后来三个哥哥都出去挣了钱,家庭经济宽裕了一些,母亲让其中一个哥哥专程去看望女儿,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她也终于放了心。

我每次休假回家,都要从她家门口经过,通常会在她家院子里坐上一会儿,我叫她母亲表婶娘,自然也叫她的哥哥叫哥哥。都是些质朴的人,和他们聊聊家常,听听他们外出打工的经历,每年倒也有不少变化,能听到不少新鲜的故事,对于我这个通过读书走出去的人,他们倒也不卑不亢,即使多年不见,彼此都多了沧桑,但亲近还是多于生疏。在长辈面前,我可从不敢有丝毫放肆。自己是农民出生,我从来都是怀着崇敬之情。小时候大家都穷,我没少在他们家蹭饭吃。至今回家,即使路过,有时候表婶娘还会给我做一碗醪糟鸡蛋,说是解渴。那可是雁架岭招待客人礼节的第一道程序。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问起过燕的消息,怕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我不知道老人家这二十年来是怎么思念女儿的,她不会像我一样望着星空用文字来抒发内心的忧伤,但泪水肯定是有的,担心也是惊惧的。毕竟她是自己唯一的女儿,母女连心,人老了,女儿最能知道母亲的心思。这个时代交通通信不可谓不发达,但二十多年不见,却是因为经济原因,使他们一直不能实现自己的心愿。面对他们,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启动这个话题。

另一个远嫁他乡的姑娘叫琴,也和我小学同班,长我一岁。小学毕业在家务农,比燕晚出去两年,但机遇似乎对她比较眷顾一些,很顺利地找到工作,也经常给家里寄钱,在厂里认识了一位江西的小伙子,自由恋爱、结婚生子,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有次休假,正碰上他携着丈夫孩子回来探望妈妈。她丈夫个子高高有些强壮,孩子长得憨厚可爱,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时时可听见她的笑声。那几年交通并不发达,从江西回来,得坐车坐船,一路颠簸近十天才能到达,一家人回来一趟也着实不易。但从他们的言谈中,更多的是讲旅途迷人的风景愉快的感受。可叹我与他们同是游子,却很少带着家人一起回去,即使回去也没更多的话与家乡的亲友们聊。我不知道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如果没有什么坏的说法就是最好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