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去了!
接近崖头时,肖良一气丢了几个手榴弹,死死伏在石头下。待炸声响起,翻身一跃,上到了山顶。几十米远有个地堡,地堡两边连着战壕。地堡里的白军见上来了人,机枪火力一顺,把肖良盖在了石头后。
小许上去了。
小许手上的冲锋枪突突响了。直直地站着,也不隐蔽。喊他也不理。凶急的火力叫地堡里的白军顿时缩了头,被压在山崖上的红军趁势猛爬,又上来了几个。好多手榴弹朝地堡丢去,有几个丢进了里头,炸开了。战壕里的白军失了地堡火力的支持,立马就顶不住了。
红军吹起了冲锋号,喊杀声如雷阵打滚。一面红旗上了山顶,插住了。
欢声中,小许跳了几跳。肖良心说小鬼头刚才那山攀得好,火力也好,站着猛打,不怕死,像红九团的传人了。他挤过许多欢跳着的红军走到小许边上,照着后脑一巴掌:“嘿,伙计,没受伤吧?”
说话间,他自己先要倒退了。他一辈子再没见过这样的奇事,面前的这个小许,分明不是原来的那个。小许哪里是这样子的呢。
咕咚一声,小许直直躺倒了。
肖良忙掏胸口,凉完了,扯开衣裳一看,胸上腹上5、6个弹洞,洞多皮少,都连不成片了,血凝成了黑紫。早死了。肖良知道了,持了冲锋枪爬上来的这个小许,已经是个死人了。是死了后上来的,有个不死的魂送着他上来的。关于红军的灵魂,这一路他见多了,已经深信不疑。
要下山时,肖良也倒了。红九团的官兵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山下的路边上,急慌慌地四下找军医。
傅连璋医生赶过来,对围在一边的总部领导说:“英雄,除了英雄,我再想不出别的字。你们想得到吗,这个人,10根手指头,有8根折断了。他就是这样爬上了崖壁的。”
在贡水之滨一起踏上征途的红九团1600余名兄弟,剩不到两百人了。号称10万的中央红军就剩几千人了。
肖良粗粗回想了一下,这一路下来,竟有19次走近了鬼门关。有几次其实已经进去了,却又被更有力气的那个魂魄硬拽了出来。不管怎么说,他活下来了。他相信在这一趟长征中能够活下来,以后,收命的小鬼们是再拿他没办法了。他死不了了。
你看看活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都是人种,人精,人里的金子,人里的九头鸟,有九条命的打不死的那种人。由这些人组成的红九团谁还惹得起呢?
红九团的旗帜还在,红九团还有足够的种子。不是吗?就现在,红九团依然集合着500多人。地地道道一个团,还有跟人拼命的力气。只要给红九团一块地,一洼水,这些种子立即就会发芽开花结果,10天半月又会长成一个巨人。
余韵
1994年,肖良年事已高,住在北京颐养天年。腿直腰硬,每天都到紫竹院步行两个小时。
这期间有不少长征的书出来,他每本都看。看多了,觉得各各有似的地方,也有不似的地方。他就想自己应该写一本关于长征的书,讲讲长征中的故事,还有自己对长征的看法。
肖良就开始想:长征到底是什么呢……不错,“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
还是什么呢?许多感觉与往事在交织着。
他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
他病了。住进了301医院。
“不要再想了,这些事情,留给后人去说吧。”来看他的人都这么劝他。他答应了。
又想:这毕竟是不一样的。后人,他们能像我们一样了解长征吗?
他的病情越来越重。然而他还在想。那二万五千里的行程,那前后两年里的苦难悲怆,都已深深熔铸在了他的生命中。他的肉体与心灵的每一个孔洞,都浸透了那段充满了悲情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