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四川老家的大年初一奇怪得很,草色愈浓,细雨延绵,好一幅清明时节的景象,像特意是在为我安排似的。那天我早早起床,只为兑现半年前的一个承诺——半年前我收到科大录取通知书,报到之际,我向他承诺回来时会变成他曾经等候的样子,那时再去见他。
他虽然是我弟弟,但算来已经是入伍五年的老兵。当年还是学生的我,亲自送他上了去部队的列车。“哥,你念书比我得行(擅长),但咱家的娃总是要当兵的,我在部队等你。”我至今都没忘记他使劲把头挤出玻璃外向我挥手的情景,他迎着喧嚣和寒风跟我大声喊道。列车消失在一片青黄不接的丘陵,未曾想这竟真的成了最后的告别。
弟弟的意思是要我考军校,那也是我自始至终的梦想。然而两年后,当我们兄弟俩都深信不疑血液和信仰将再一次交融在一起时,部队的人却传来消息,他牺牲了。他被送回来,我看到了很多穿着橄榄绿军装的人,我知道橄榄树象征着和平,橄榄绿意味着守护千万人的和平。他下葬那几日,我脑海里不断地浮现那些只曾在书本上出现过的英雄,张思德,黄继光,雷锋……我太不敢相信,在如此太平的时代,在我的生命里,居然也刻下了这么壮烈的一篇。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军人的意义,然而代价是那么沉重。
后来,我高考落榜,想去当兵,全家如同惊弓之鸟般坚决反对。可惜反对无效,我又在当年送他的那个车站,把自己也送走了。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回来,成为他曾经期盼的那个样子。两年间,带着日日夜夜的思念,我爬过了同样又凉又脏的泥坑,走过了同样又长又险的山野。仿佛我的身躯里还有一个他,所以一路没有眼泪,没有后退。我深知他曾经受过的苦,也深知他只有在军营才得到过的快乐,还有那一旦长出来就永远不会枯萎的信仰。后来我终于再次赴他的约,来到了军校。自他牺牲那天,不知不觉已是四年,大概对于我们俩而言,除了对军装的挚爱,一切都改变了,包括生命的距离。
在家乡被油菜地包围的一片山坡上,弟弟的坟像一个哨位,仿佛他一直纹丝不动在那儿坚挺地站着,默默看着这生养他的村落,欣赏年复一年的油菜花开,守护着周遭安宁。“孝贤先去,家国何以痛切肤;曾往几时望断乡路,蜀道将行,归来却是寒骨……”半人高的墓碑上,有我当年亲手刻写的碑文。那时书生意气,哪受得这残酷的血亲离别。而现在当我也成为了人民子弟兵,便觉得唯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才能寄托我的思念和敬畏。两年军旅,每当我近乎绝望的时候,总是那句“我在部队等你”一直支撑着我。
当兵的都爱干净,于是我就把那块碑擦了个铮亮,并将戴了两年的国防服役章作为礼物埋在了坟前,一个迟到三年的军礼,把一切曾经的衷肠都统统诉尽。可心头还是一阵刺痛,久久的怀念,只化作一句:兄弟,我赴约来了。其实在心底,有一个声音早已回荡多时——“我们俩,谁也没违谁的约。”
时光荏苒,岁月长情,弟弟最终还是等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