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在演讲中。记者 范显海 摄

军事记者讲故事：至少有三首歌让我难忘

张良

我是一名编辑，一名版面编辑。从2008年元月2日至今，在我25岁到35岁的青春年华里，我一直和版面羁绊在一起。这十年间，我的纪年方式是版面，我的生活方式是版面，我的战场是版面。这十年间，我就在那块只有0.21平方米的版面上，走过了960万平方公里的祖国大地，我就在那张薄薄的版面上听到了军号声，听到了口令声，听到了战士的歌声……

是的，我喜欢听战士唱歌，我也曾和他们一起唱歌，所以当离开之后，我无比地想念他们的歌声，这些年每次回部队采访，我都会请求战士们唱歌。而今想起来，我听战士唱过的歌，至少有三次永远难忘。

第一次是在福建，在东海之畔，将军山脚下。那年的福建格外的热，将近中秋了依然如蒸笼一般，那些天里，我和海军陆战队的战友们住在同样的帐篷里，早上和他们一同出操，晚上和他们一同夜训，很快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我和三排八班的兄弟们一人一个小马扎面朝大海而坐，海浪悠悠，我提议大伙儿每人唱首歌，排长王鑫被推举为第一个，他推却了好久终于搓着手清唱起来了，竟刚好是那首我当排长时最喜欢的《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他低着头唱着，大伙儿低着头听着，听着听着，渐渐有哭音儿出来……我知道，大伙儿也都知道，王排长一周前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很快，班长跟着唱起来，副班长跟着唱起来，大伙儿都跟着唱起来……哭音儿被淹没了，一首抒情的歌曲被这些年轻的士兵唱成了战歌！那晚是八月十四，明月当空。

第二天一早我离开时，正好是他们最后一次武装二十公里越野考核。我爬到一个小山坡上，遥遥地望着他们沿着海岸线奔腾而去，灰土在他们身后扬起，阳光掠过海面笼罩在他们头顶，我忽然觉得他们像极了周涛笔下那群巩乃斯的马，一股青春、激昂的力量在天地间蒸腾……

第二次是在四川，在九寨沟前，地震之后。那次我本是去成都采访，结果飞机刚落地九寨沟就发生了地震，刚刚移防的陆军第77集团军某合成旅奉命出动，我当即申请跟随前往。跟着车队穿过高速、国道、省道、县道，我像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一样亢奋。那是我第一次走上抗震救灾一线，从十年前进入报社，我就一直羡慕着上过前线、上过救灾一线的前辈，我一直渴望着能去感受那种独属于战地的热血与荣光……

只是没想到，那一场救灾下来，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官兵们的舍生忘死，不是部队撤离时老百姓的含泪相送，而是那一天，那一天救援结束时看到的一幕。当时，我坐在一辆猎豹车上跟着车队赶往宿营地，隔着挡风玻璃我就看到前面那辆卡车里一个战士面朝我们而坐，在他面前的安全绳上悬挂着一个军绿色的长条形盒子，随着车辆摇摆。我好奇地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大声问道：“兄弟，那是什么？”战士也探出头来回答道：“是音响！”我接着问：“听的什么歌？”战士回答道：“是《泡沫》！”我继续问：“是邓紫棋的《泡沫》吗？”战士笑着答道：“是啊……”我冲战士伸了个大拇指，战士也回了我一个大拇指……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下起雨来，透过雨幕望去，车厢里那群刚刚为了百姓而拼命的战士渐渐模糊起来，而那首《泡沫》却似乎传了过来……回京的路上，我听了一路的《泡沫》，回京后一连几天，我无意中一哼出来，全是《泡沫》的旋律，从此我记住了那群抗震归来在车厢里听《泡沫》的战士，我觉得他们浪漫极了，动人极了！

第三次，也是最近的一次是在昆仑山之巅，大雪纷飞之中。就在一个月前，我去了青海，登上了青藏线上海拔4800多米的昆仑山隧道哨所。当我一步一停地爬完108级台阶，走进那个小小的哨所时，我一眼看到角落里竖着一把木吉他，于是我喘着气兴奋地问道：“是哪位兄弟会弹吉他吗？”一个帅气的战士羞涩地举起手。于是，我便和哨所的战友们坐成一圈，在那个雪山之巅听这位年轻的战士弹唱起来。他弹唱的是官兵自己作词、自己谱曲的歌，歌名叫《云端哨卡》……

歌声停了，我慢慢站起来，绕到屏风后面的哨位上去，却惊讶地看到那个手里握着钢枪、鼻孔里插着输氧管的哨兵，眼窝下爬着两道泪痕——他听到了刚才的歌。哨兵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亮亮地望着窗外，窗外杳无人烟，大雪纷飞……离开时，排长带着他的五名战士站成一排目送我们下山，直到我们走远了，他们还在一遍遍唱着他们自己的歌……

回到北京，我第一时间查阅了军报的资料库，无比惊喜的发现这些战士们告诉我的竟是真的——我竟然真的是到过他们哨所的第一个军报记者，也是第一个听过他们唱歌的“山外来客”。

查完资料往家走，深夜的阜外大街上空无一人，我的内心充盈而喜悦。我没想到自己竟有幸代表军事记者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哨所留下一个小小的足迹，没想到竟有幸听到这些战士心底的歌。

走过天桥，我停下脚步，静静地望向夜空，对这些曾经唱歌给我听的战士们充满思念。我知道，战士们想唱歌，需要唱歌，他们的歌声里有孤独，有骄傲，有誓言；我还知道，战士们想唱歌给我们听，给祖国听，给这个世界听——

而这，是我们军事记者的使命和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