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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灯光,永留心间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作者:李丽霞 责任编辑:杨凡凡
2021-03-02 08:55:39

那灯光,永留心间

■李丽霞

插画:姜 晨

“啥时放假,能待几天,想吃点啥,回来要拜访哪些人?”以前每到过年,父亲在电话里就会像侦察员一般询问,“接待计划”十分周密。告诉他吧,担心他和母亲牵挂我到家的日子,激动得睡不好觉。不告诉他吧,搞“突然袭击”给他们惊喜,我又不忍心看到他们眼巴巴的样子。

纠结来,纠结去,我往往还是告诉父亲行程安排,并叮嘱他不要牵挂,不用接站,不要焦急,到时就回去了。

记得有一次回家过年,晚上10点多,我拎着大包小包,带儿子终于上了火车。说是快车,比起高铁动车,其实已经很慢了。好在晚上线路畅通,停靠站台的次数很少。窗外一片漆黑,火车“咔腾咔腾”行驶着。我躺在窄窄的床铺上,一种离家越来越近的踏实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凌晨5点多,在晋西北的寒风中,我牵着儿子肩背手提,从火车上下来。 “原平是大站,停的时间长,下车不用着急。”站在熟悉的站台上,父亲说过的话让我非常安心,每次下车总是从从容容。

小时候,去火车站看火车是我的乐趣之一。站在离铁轨几米远的地方,我新奇地看着火车由远而近,喘着粗气呼啸而来。

“火车像啥?”父亲问我。

“像菜花蛇。”我一边回答父亲,一边目不转睛地目送火车疾驰而去。

那时,火车开走了,我怅然若失,思绪似乎也被火车带到了我从未去过的远方。现在,我从远方回来了,发现自己原来如此留恋当初出发的地方。

“去哪啊,闺女?”老乡们热情地围上来。我坐上其中一位师傅的车。车子在黎明前的昏暗中穿过大街小巷。我把脸贴近车窗,默默地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杨树和灰蒙蒙的建筑,感受着寒冷中还没醒来的小城,心想父亲和母亲此刻正在睡梦中吧。

车很快驶到我熟悉的街道。远远地,我就看见一处房子所有的灯都亮着,那光亮透出一种热情的盼望,像是这天寒地冻中的一拢篝火,让人迫不及待地想一脚踏到那里。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安排。每次我回来,他总是让母亲把所有的灯都开着,似乎这些灯是他等待的信号,又像是要照亮我回家的路。

远远地就看见门口凳子上,坐着一个穿黑色肥大棉服的人,双手交叠搁在胸前,拄着一根拐杖,两条腿随意向前伸展,一双笨重的特大码的皮靴套在脚上,不停向车来的方向眺望。这就是我那当过兵的父亲。

“回来咧。”父亲一边有些吃力地直起魁梧的身躯,一边回头向院子里的母亲喊话。他的声调总是那么夸张,后边的字音拖得很长,有通告,有满意,也有欢喜。

“爸,你们咋不多睡会儿呢?”

“睡啥,早早就起来了,啥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母亲像接到命令似的,身上披着左一层右一层厚厚的衣服,从门廊里应声而出。

“快进门,外面凉得很。”她一边说,一边捏捏我的胳膊,“穿这么少哪行,咱们这地方可不比你们那儿,得多穿点。”

“抓重点,赶紧给孩子们弄饭啊。”父亲指挥着母亲。母亲一转身进厨房忙活去了。

父亲和儿子拉呱起来。姥爷一向亲外孙,儿子说的每句话都得到姥爷的认可和赞许,聊起天来也越发自信了。不像我小时候,总是得不到父亲的肯定,养成了倔强的性格。爷孙俩的谈话其乐融融,父亲饱经风霜的脸神采飞扬,和儿子天南海北,谈古论今,不时给儿子讲讲做人做事的道理。儿子频频点头,信服不已。这场面,让我既欣慰,又有几分羡慕。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小院里的枣树和花椒树,在四周红砖碧瓦的映衬下,像冬天黄土高原上的一幅写意画。我们一家围坐在桌前,享用妈妈做的家乡饭。小米粥黏黏糊糊,再放上本地产的红枣和核桃碎,喝一口,立刻觉得元气大增,能量满满。“苦垒”是妈妈的拿手菜,用面粉、芹菜、甜苣放上调料拌好,一起上屉蒸熟,吃的时候蘸上辣椒和醋。平时吃惯肥甘厚腻的味蕾,尝到家乡的味道,仿佛回归田园,不胜惬意。父亲有些得意地对我们说:“这个你们在外面吃不到吧。”

……

如今,父亲已离我而去。当兵这么多年,一次次离开家乡,一次次又回到家乡,人生仿佛就是不断地远行和回归。我住上几天,也许就会对扯不清的家长里短避之不及。可是,我知道,等我离开后,用不了多久,我又会迫不及待地想坐火车回家。

而且我发现,当年回家过年时,父亲为我留的灯光,其实一直在我心中亮着。有它在,今后的人生路,我不会迷茫,也不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