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心愿
■孙崇峰
父亲生前最后一个心愿是，找到爷爷的遗骨。
爷爷是在淮海战役中牺牲的。他的革命烈士证上写着：孙文体，豫皖苏军区三十五团一营三连战士。他牺牲时，父亲还不满周岁。
在组织的帮助照顾下，父亲上了学，参加工作后成为一名工人。那些年，寻找爷爷是父亲心中最重要的事。经过多方寻访爷爷当年的战友，最终证实，爷爷是在安徽宿县的一次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们说，爷爷很英勇，在冲锋时身中数弹依然往前冲……部队打完仗，很快就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大军后来转移过很多地方，但是爷爷埋在了哪里，没有人能说得清，除非找到当年打扫战场的人。
父亲退休后，继续查找爷爷的下落。6年前，他终于在老家郸城县南丰镇找到爷爷一个叫张宪的战友。
老人说，他当年因负伤，留下来打扫战场。爷爷是他亲手安葬的，跟爷爷埋在一起的，还有17名烈士。他亲手挖了墓穴，把烈士们挨个排成一排就地掩埋。他还砍了一棵小杨树，用刺刀砍成段再削成薄片，写上烈士的名字，插在烈士坟茔的上方。把牺牲的战友都安葬好后，张宪就留下来养伤，后来跟部队失去了联系。老人说，算起来快70年了，就是找到墓地，上面的木头标牌恐怕也早就腐朽风化了。
听到这些消息，我立刻找到在家乡民政部门工作的表哥，请他开车带着父亲和张宪，寻访当年的战场——爷爷的墓地。
经过一周多的寻访，他们来到了安徽宿州市西寺坡镇马家村。张宪对我父亲说，虽然变化很大，但可以肯定是这个村子，掩埋的地点就是一户人家的堂屋后墙不到5米的地方。张宪的判断也得到了马家村一位90多岁老人的印证，说当年这里确实打过仗，也埋过烈士。
当父亲向这户人家征求意见，看看能不能挖出爷爷的遗骨时，却被婉拒了。他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情况。我边分析边跟父亲说，也许人家是觉得开挖的工程量太大，会给生活带来影响；也许……再说，万一挖不到呢？还是再等等吧。
我安慰完父亲后，就想到请央视公益寻人栏目《等着我》来帮忙。我在栏目的官方网站上，登记了寻找爷爷的相关信息并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
今年清明节前，《等着我》栏目组一位编导打来电话。他说，经过多方寻找，目前基本上可以肯定，爷爷的遗骨就是在马家村，经再次协调以及征得当地相关部门同意，可以进行遗骨挖掘。
到底挖不挖？我一时愣住了。我说，等我考虑一下。
父亲在4年前的一次意外摔倒后去世了。如果找到爷爷的遗骨，也就了了父亲的遗愿。可是，就在今天，我想清楚了。我想对父亲说，父亲，孩儿不孝，爷爷的遗骨，咱就不挖了。既然爷爷和他的战友已经在祖国的大地上沉睡了70多年，咱就不再惊扰他们了，也不给国家、村民们添麻烦了，好吗？
诗云，“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又何尝不是爷爷的心愿，不是每位烈士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