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情·母爱
■冯 斌
12年前的一个冬夜，火车站楼顶上的钟表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凛冽的风仿佛能凝固时间，寥落的行人，急促的脚步，似乎总能挟卷出又一阵寒气。
母亲和姐姐赶着大半夜的火车，来到我读大学的城市。我在大学应召入伍，几个小时后就要踏上送兵的军列。
火车站外，一家饺子馆透出的光亮驱赶着周遭的寒气。我喊着口渴，抱怨食堂的晚饭太咸。母亲此时热烈地提议，一定要让我吃顿饺子，喝口热汤。
逼仄的饺子馆里，盯着即将从军的我，母亲瘦瘦的苍白的脸，溢出满面欣喜。点的饺子很快上来了，量并不太多，母亲赶忙让我先尝尝。我吃了一口，忍不住撇嘴，有点咸。
母亲正在专心剥她带来的咸鸭蛋，听到我的话，后悔地说带来的咸鸭蛋为我“咸上加咸”。她把蛋黄给我，把咸涩的蛋清留给自己。我抢过蛋清吃，将蛋黄让给母亲，笑说：“今天吃咸鸭蛋聊天——可以讲讲闲（咸）话。”“家人在一起，不就是扯闲篇嘛！”听着母亲的乡音，我在心里慨叹：“是啊，以后不常听到啦！”餐馆的暖气并不好，一盘饺子很快凉了。或许因为有母亲和姐姐的陪伴，咽下饺子时，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暖和。
除夕，我望着满天星光，在想家。拨通家中电话，礼炮声里，掩不住的是乡音。“吃饺子了吗，口味不咸吧？”电话里，母亲的话语透着牵挂。我仿佛看到远方的母亲正在包的饺子，飘出的饭香穿过电话线，萦绕着我。
每次探亲回家，总能品尝到母亲包的饺子。母亲坚持“上车饺子”的说法，在我出发上车前，一定要包顿饺子。那次调馅时，唯恐耽误我出发的时间，着急的母亲刺啦一下撕开盐袋子，一把白花花的盐粒落入馅里。母亲一阵嗟叹。最后尽管入口很咸，但我吃得很香。母亲舀了碗饺子汤，提前放凉，搁在我碗边，愧疚地说：“边吃边喝汤，就不咸啦。”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饺子，母亲凝视着我，没有动筷，继而焦灼地看着钟表上的时间。我一转眼，陡然望见，母亲的脸庞背着光，分明有一行清泪。母亲舍不得我离开。
母亲的眼泪，仿佛淌进我心里，让我愈发觉得饺子咸，甚至有点苦。我好久都没有注视过这双眼睛了，这双眼睛却默默注视了我20多年，被时光夺去了应有的晶莹与明亮。
泪水咸，母爱甜，交织的味道让我对家愈加依恋，前行的脚步愈加笃定。
后来，3年没回家的我，那天在电话里告诉母亲：“就要到家了。今晚，儿子一定会吃掉20多个饺子！”母亲兴奋到声音有些颤抖。我听见姐姐在旁边提醒：“别做咸了，他口味淡。”母亲突然站起来，惊呼一声：“我忘了放盐！”姐姐说，母亲从切肉的时候就念叨着少放盐、少放盐，可竟然忘记放盐。这时，饺子已捏出百余个。我准时到家，母亲一直在厨房忙活到开饭。她先给我盛了一大碗饺子，我一口一个，吃得很香。
后来姐姐告诉我，母亲去社区医院买了一次性针管，把盐化在水里，估摸着我的口味，给每个饺子都“打”了半针。她甚至在蘸饺子的醋里也撒了点盐进去。我不禁感慨母亲的良苦用心。
在家里，我和姐姐都喜欢吃母亲翻炒的咸瓜子。那段时光，我们戏称是“吃咸瓜子——唠闲（咸）嗑。”醒来有油茶，夜里有暖粥，深入汤水中的盐味，让我们相处的时光愈发有滋有味。
这次回部队前，母亲给我塞了一大兜咸瓜子、咸鸭蛋，还有裹着盐和五香粉的油炸花生米。我再也不惊诧盐在我生活中的广泛用处。就像国外有句谚语：“要想了解一个人，必须与他吃掉一普特的盐。”要真正读懂亲情，何尝不是与家人吃掉一普特的盐。母亲对我的爱，在一粒一粒的盐中闪亮，汇成我心底温暖耀眼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