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山河 风雪战旗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方主战场的开端
■郑蜀炎
历史风云,定格为山河间泣血如歌的凝重画卷;
记忆长河,浓缩为岁月里穿透魂魄的永恒旋律。
凛冽的历史常常让人凝噎无语,而英雄的记忆总是在点燃我们的热血。
“九一八”已经成为历史,但是,历史从来都蕴含着“当代性”的意义。那些苦难辉煌,那些铁血刀枪,那些壮怀激烈,依然在新时代的新征途上,激荡着“我们万众一心”的高歌……
林海雪原(中国画,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藏)黄洪涛 作
墨点无多泪点多
分明秋风爽凉,可沈阳城老百姓都感觉着要“来天头”了(方言,变天)。
1931年9月18日这天,变的不是天气而是一个民族的命运。
晚上10时20分,沈阳北郊,几个日军在南满铁路(长春至大连)一个叫柳条湖的地段,埋下并引爆了炸药。
显然,他们并不想炸断已被攫为己有的铁路,计算好的炸药量仅炸弯了一段铁轨。然而,他们却立刻向关东军司令部喊叫:铁路遭中国军队破坏。接着,日军又抛出3具穿东北军军服的尸体(“破坏者”之伪证),然后,开始了对东北军独立第7旅驻地北大营的攻击。
这是一段“墨点无多泪点多”的记忆。人们对日军的无耻狡诈并不惊讶,但北大营里驻军可悲的懦弱却让人悲辛彻骨。
当时集结的日军仅几百人,而北大营驻扎着装备精良的近万正规军,还手一击便“灭此朝食”。日军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专门携带了部分空包弹,以备攻击受挫时以“演习迷路”辩解。
出乎意料的是,日军一路横冲直闯,竟未受到抵抗。反倒是数千被追杀的东北军,推倒营房后墙,仓惶而逃。
耻辱还在继续。19日清晨,另一支日军逼近奉天机场。眼前既无警戒也无岗哨,日军差点以为设有圈套。待一番火力扫射后才发现,机场人员竟全部蜷缩屋里。
这块“肥肉”岂能放过。数小时之间,东北军10年间花重金凑集的上百架飞机,易手成了屠戮东北人民的杀器。
接下来,9月24日和10月8日,日军对锦州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无差别轰炸。
在耻辱的伤口上再捅一刀的是,东北军的飞机被编入了日军轰炸机群;关东军战争指导课课长石原莞尔就从奉天机场起飞、指挥轰炸。
东北有句俗语:“家里的篱笆哪里坏了,贼最知道。”晚清驻日本大臣黎庶昌曾对这个岛国有此评价:“蜂虿有毒,未可以其小而忽之。”当年日本这只包藏贼心的“毒蜂”,当然知道昔日“天朝上邦”的“篱笆”如何残、怎样破。
这一天,蒋介石正赴南昌行营,指挥对苏区的第三次“围剿”。对日军屠城掠地的对策,是“告诸国联,军事忍让”。
这一天,明明已是斧钺临颈的东北军,接到的命令是:“收缴军械,存于库房……”
剑动三军气,当为万里城
时间构成了历史,同时以独特的视角记载着历史。
以“柳条湖事件”为起点,九一八事变被国际视为二战东方主战场的开端。历史的方位感是如此清晰,在山河破碎的至暗时刻,中国共产党力挽狂澜、屹立为全民族抗战的中流砥柱,在东方战场最前线坚定无畏地支撑起一个古老民族最后的希望。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第二天,中共满洲省委即召开紧急会议,发表了掷地有声的《为日本帝国主义武装占领满洲宣言》:“只有在共产党领导之下,才能将帝国主义驱逐出中国”“只有工农兵劳苦群众自己的武装军队,是真正反对帝国主义的力量”。这是风雨如晦的旧中国第一份抗日宣言。
9月20日,中共中央发表《为日本帝国主义强暴占领东三省事件宣言》,随后又发表了《对日战争宣言》等10多份文件……
剑动三军气,当为万里城。气者,凛然正气也。当时,中共满洲省委提出的一个严肃要求,成为历史险要关头对忠诚与信仰最严格的评判:党内不许有任何人提出离开东北的要求,谁如果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就是恐惧动摇分子,不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有人倒戈卸甲、弃阵而逃,而有人不惧刀锋迎面,临危受命。中共满洲省委部分领导以及200多名党团员紧急分赴东北各地,组织、发动、建立义勇军,开展兵运工作。赵尚志、杨靖宇、李兆麟、周保中、冯仲云、赵一曼……这些在中国革命史上熠熠闪耀的名字,成为一支支抗日游击队、工农义勇军的创建者和指挥员。
与此同时,一支支不甘附逆的东北军、不愿为奴的老百姓自发组织的反日同盟军、自卫团、山林队等武装拔剑而起,捍御家园。
九一八事变后,面对侵略者“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的法西斯恐怖,仅半年时间,东北地区各种抗日武装已经迅猛发展至30多万人;在东三省的154个县中,有近百个县打响了武装抵抗的枪声。
1933年,中共满洲省委决定以抗日游击队为基础,建立东北人民革命军;1936年,东北人民革命军联合其他抗日武装,发表了《东北抗日联军统一军队建制宣言》,后组建起11个军,形成了较大游击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英雄部队——东北抗日联军的战旗在白山黑水间,飞扬着铁骨铮铮的壮志,卷荡起还我河山的史诗。
毛泽东同志在《论持久战》中,向世界预告着中国抗日战争的前景和意义——“它将在人类战争史上演出空前伟大的一幕”。
白山黑水间,这“空前伟大的一幕”已经拉开了序幕。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祖国不是任何人,而是我们全体。”这是一位作家的名言,也是松花江儿女的誓言。
一曲《松花江上》如泣如诉,中国人民用血泪写下的历史,只有重生,没有死亡。
面对侵略者的攻城略地,东北民众用共同的侠骨热血告诉世界:何以中国。
九一八事变发生不到1个月,野心膨胀的侵略者就集结万余重兵进逼齐齐哈尔。时任黑龙江省政府代主席兼军事总指挥的马占山,不接受“不抵抗”的电令,决心“誓死一战”。所属部队以嫩江为屏障,毁桥防御、沿江设阵。从11月4日战至19日,血战半月,虽取得歼敌数千的战果,但终因“孤军无援、枵腹抗战”,只得撤出战斗。
这便是史称“首赴国难”的“江桥抗战”。它打响了中国人民有组织的武装抗日第一战,成为全民抗日史上的重要篇章。
学者对军国主义有深刻的剖析:在政治和军事上的表达是帝国主义,在地域和经济上的表达是殖民主义。为实行其殖民计划,日本侵略者野蛮无耻地实施所谓“屯垦移民区”,欲迁移本岛人口到丰饶的东北,将中国百姓驱赶出家园故土,将乡闾黎民世代辛勤积攒的财富、耕耘的土地掠为己有。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既没活路,何不一拼。依兰县土龙山地区的农民忍无可忍,组织武装暴动保卫家园、反抗驱赶。日军闻讯,气势汹汹前往镇压。没想到,起义军早已布下罗网,打了日寇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歼敌数十,其中包括一个叫饭塚的大佐联队长。
此役引起中外媒体的关注,也作为抗日战争中中国农民第一次有组织的武装反侵略之战,被历史铭记……
东北大地四方枪声、八面烽烟,冰天雪地的白山黑水在燃烧、在战斗。正如毛泽东同志在党的“七大”政治报告中指出的:“这个战争(指抗日战争)还是在1931年就开始了。”
指点沙场吊忠魂
中国古语中,“烈”字多义:炽烈之火焰、灿然之光芒、刚直之性情、勇猛之威严。当战士的英名冠之以“烈”,他们的生命就蕴含着鲜明的文化属性,构成后来者“精神山水”的坐标系。
今日广袤的白山黑水盈盈新绿、风光无限。不是风景胜似风景的,是200余处全民族抗战遗址纪念地。
魂魄毅兮为鬼雄。瞻仰遗址,寻访到许多并不熟悉的名字,他们的英名壮举却一次次点燃我的热血。
1938年,日军利用风雪蔽天的严酷寒冬,集结重兵对东北抗联进行疯狂的“大讨伐”。抗联主力在跳出包围圈时,命令某连官兵暂留一夜,接应传递情报的交通员。
没想到,他们刚接到人,鬼子的骑兵就倚仗速度追了上来。前一夜刚下大雪,留在雪地的脚印清晰可辨。为不暴露大部队行踪,他们决定向相反方向撤退。
鬼子越追越近。“走不了就打。”官兵当机立断,先掩护交通员撤返总部汇报情况,然后攀上前方的小孤山,利用地形死死拖住鬼子。
小孤山上,12勇士与鬼子的骑兵炮兵血战一天一夜,歼敌百余。他们战至最后一颗弹、杀到最后一个人,全部壮烈牺牲。
抗联名将周保中在《烈士山十二烈士苦战记》中慷慨写道:“他年民族全解放,指点沙场吊忠魂。”
此愿成为现实。解放后,当地政府将小孤山改名为“十二烈士山”,并立碑铭记。小孤山从此不孤。
还有一位绰号叫“李炮”的猎人。当时,老两口和两个儿子把家安在抗联第5军密营的山口,既是抗联官兵歇脚之处,又是密营的岗哨。平日为防土匪袭扰,老李加厚了院墙,并在两端垒砌起炮台。
这天傍晚,老李突然发现一片日伪军绕过山口,向密营方向摸去。报信已来不及,那就用枪声报警吧。猎户人家都懂得如何打野兽,一家4杆枪齐射,4条胳膊投弹,照着鬼子一顿猛揍。
气急败坏的鬼子调头围攻。与敌激战数小时,老李全家人先后倒下,一门忠烈血洒家园。
这场战斗,后来被载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老李家门前的河溪、山谷,也被当地政府命名为“李烈士溪”“李烈士谷”。
1933年秋,中共汤原中心县委正在召开会议。由于叛徒的出卖,会场被包围,12位参会者被捕。鬼子用尽种种酷刑,企图找出县委书记、组织部长等领导。但这8位共产党员、4位青年团员,纵然皮开肉绽,依旧咬紧牙关,一字不吐。丧心病狂的鬼子无计可施,便把他们绑至一口枯井,威胁要活埋。
这时,严刑之下一直不开口的12位英雄突然开口了。这一开口就惊天地泣鬼神,这一开口就电闪雷鸣:“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今天,肃立在汤原县“十二烈士牺牲地”的纪念碑前,那响彻云端的口号犹震耳畔、直击心底。
“君有烈名”,当以诗祭——
我用我的血,鲜红地活着。
我用我的骨,不屈地站着。
如风雪战旗,似沧桑山河。
学术支持:褚 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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