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云岭：山重水复，信念如磐
■解放军报记者 李 岩
新四军军部大会堂旧址。陈世宏摄
云端瞰山河
这里，是文房四宝中宣纸的发源地，是李白写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故地。
千百年来，这里山青水碧，百姓安居。如果不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场风雨如晦的外侮与抗争，或许至今它留给世人的，还只是一派令人沉醉的皖南风光。
空间与时间的涵义和意味，被历史中的担当者重新标注——
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中国共产党以民族大义为重，主动将红军改编为八路军、新四军，力促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
自1938年8月起，新四军军部移驻云岭，开始了近3年的“云岭军部”时期。从此，皖南山水间，以热血入墨，标绘一处处红色地标、信念坐标。
山重水复，唯有冲过百折千转之急流，方有一马平川之壮阔。新四军的抗战岁月，亦复如是。苦难与辉煌，相生相依。
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这支由南方八省红军和红军游击队汇集成的抗日铁流，在各方势力交错复杂的华中战场，完成了由零到整、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转变。这期间，贯穿着“抗战到底”的坚定信念，这信念如一簇明亮的火种，刺破沉重的黑夜，成就了新四军的过去，闪耀着通往未来的胜利之光。
习主席深刻指出：“信仰、信念、信心，任何时候都至关重要。小到一个人、一个集体，大到一个政党、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只要有信仰、信念、信心，就会愈挫愈奋、愈战愈勇，否则就会不战自败、不打自垮。”在云岭，随着采访深入，记者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句话，也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这句话所承载的深厚底蕴里，有着人民军队生生不息的思想火种。
番号虽更迭，但精神永不磨灭
驱车前往云岭的路上，一个符号反复在记者眼前出现——“N4A”。标牌上、棚顶上、路灯上，几乎处处可见……
“N4A”是什么？这是一个尘封在军史番号里的英文缩写，它有着一个世人熟知的名字——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
“当时接受新四军这个番号，事实上回答了人民军队为何而战的问题。”同行的安徽省宣城市泾县新四军研究会学术委员会主任陈志宏告诉记者，我们党率先提出“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主张，倡导建立并以巨大的让步和牺牲缔结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是何等的胸怀，更是何等的担当！”
1937年8月1日，正是人民军队的第10个“生日”。这一天，党中央根据全国抗战形势的变化，发出《关于南方各游击区域工作的指示》：在保存与巩固革命武装，保障党的绝对领导的原则下，“可与国民党的附近驻军，或地方政权谈判，改变番号与编制”，由国内革命战争向抗日民族解放战争转变。
“当时，红军指战员知道这是党的决定，是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需要，但从感情上难以接受新的番号，难以接受摘掉八角帽上的红五星，换上青天白日帽徽……”陈志宏引述了两个令人难忘的历史片段。
“同志们，为了救中国，暂时和红军帽告别吧！”129师抗日誓师大会上，师长刘伯承带头戴上了缀有国民党帽徽的军帽，带领大家一起宣誓：“我们一定要抗战到底，把侵略者赶出去！”
“为了打鬼子，戴起来吧。”新四军第二支队4团改编时，支队政治部主任王集成特意亮出了一张从延安带来的照片，照片中的朱德总司令也戴上了国民党的军帽。战士们喊着：“一切听从党调动……”
变的是番号、军装、职务，不变的是听党指挥的忠诚。在人民军队的将士心中，信念是在乱云飞渡的历史风云中的坚定选择——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就是坚决听党话、跟党走。
在新四军史料陈列馆，记者看到了一段珍贵的采访视频。时年91岁的新四军老战士耿显金，已经记不清很多过往，却能清楚地报出自己的部队番号——“新四军第5师38团2营6连。”
“他记着部队的番号，是因为这组数字承载着战火硝烟、枪林弹雨。” 这段视频同样震撼着讲解员汤云霞。她说，新四军的番号威名远扬，是用鲜血和生命拼杀出来的。军部设在云岭的近3年里，新四军所辖部队进行大小战斗1340余次，歼灭日伪军3万余人……
永不磨灭的番号，在血与火中铸就。八路军，本是地方军阀整编后空出的番号，115师、120师、129师，更是因吃败仗被撤销的东北军编制，而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手中，却被锻造成了一个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番号。
信念如铁，方可忠贞不渝、百折不挠；信念如铁，方可排除万难、走向胜利。入职以来，汤云霞给很多佩戴不同臂章的官兵讲解，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从官兵坚定的眼神里，能看到一团团炽热的火焰。
陆军某团团史馆，展示着一个用粗布缝制的“N4A”蓝白色臂章，来自宣城的下士张胜对此感到熟悉又自豪。上中学时，他就在家乡的历史纪念馆中见过这种臂章。如今，从学生到战士，成长为基层思想骨干的他，会利用休假时机，在家乡为所在的部队“寻根”。
他告诉记者，在团史馆的展板上，标注着部队历经的10余个番号，其中的华中野战军、华东野战军、第三野战军、中国人民志愿军等，都已结束使命、走进历史。“如今我们肩负着改革中诞生的新番号，每个人都有责任续写荣光。”
2022年，中国军队国际形象网络宣传片《PLA》发布。这一源自“中国人民解放军”名称英文缩写的称谓，在宣传片结尾有了新的解读——Peace Loving Army（和平之师），引得全世界网友点赞。从“N4A”到“PLA”，从抗日战场浴血奋战到执行海外维和任务，这支军队不变的，是永远捍卫和平的信念、决心。
跟党走，就一定能胜利
沿叶子河一路向北，在距离新四军军部旧址不到10公里处，两侧山脉交汇于此，成为天然关隘。80多年前，这里曾是云岭保卫战的主战场。
山上，依稀可见长满野草的战壕和弹坑。包括叶挺在内的新四军军部官兵，在这里阻击日军扫荡。
日军先后投入兵力上万人，还有飞机、大炮和骑兵，而新四军军部附近仅有第1、第3团和特务营、教导总队，总兵力远少于敌军。就是在这样艰难情况下，新四军歼敌1000余人，收复泾县县城等地，取得了重大胜利。
答案可以从新四军战前的誓师大会上窥见一斑。当军长叶挺高声喊道：“不怕死的举起手来！”“唰”的一声，官兵全部举起手。
危急时刻，新四军的首脑机关用一致的举手表达了勇于斗争、敢于胜利的坚定信念。
在丁家山村，泾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陈世宏给出了新四军官兵何以如此果决的原因——
这个村落里，一座古朴的徽派建筑静静矗立，这里曾是中共中央东南局的办公地，是我党当时在东南地区的组织中枢，对外的名称是新四军民运部。
东南局旧址前的草地上，是数名共产党员面向党旗宣誓的塑像，再现了那时党组织蓬勃发展的情形。陈世宏介绍说，新四军军部在云岭的近3年里，党组织得到快速发展。截至1941年，党员人数达到5万多名。党组织在哪里，凝聚力就在哪里；凝聚力在，人民军队就不会散。
人民军队发展壮大，靠的是理想信念的力量。信念是有磁力的。这种必胜的信念也将更多的有志之士团结在一起，让更多的青年加入新四军。陈世宏为记者提供了这样一组数据：抗战期间，仅云岭一地，就有1000余人参军抗日。
“只要路走对了，就不怕遥远。”皖南事变烈士陵园工作人员陈雷向记者讲述了新四军老兵唐炎的故事。当年，部队在皖南事变中被打散后，唐炎孤身一人在深山跋涉，4个月里辗转数省，终于在苏北回到新四军队伍。在被问到为何一定要回新四军时，唐炎说：“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跟党走，跟着新四军走，就一定能胜利！”
陈毅曾对官兵说：“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不仅经得起胜利的考验，能做胜利时的英雄，也经得起失败的考验，能做失败时的英雄。”细细品味这句话，可以发现其中坚如磐石的信念，这种信念笃定，集中体现在这支队伍历经挫折、绝处逢生后，每名官兵发自内心地对党的信赖与追随。
这支队伍从南方游击战争的战火硝烟中走来，在华中敌后抗日战场上创造了一个个不朽的业绩。抗日战争期间，新四军对日伪军作战近3万次，毙伤日伪军30万人；建立了横跨5个省包括8个战区的华中抗日根据地，先后光复国土25万平方公里。组建时只有1万人的新四军，到抗战胜利时发展到21万人。毛泽东同志曾称赞道，新四军是华中人民的长城。这种不可思议的发展，也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做得到。
人民在哪里，哪里就是要守护的家园
那次惨烈的轰炸，92岁的董孝奎至今记忆犹新——看着天上俯冲的日军战机和地上四散奔逃的村民，年少时期的董孝奎第一次感受到战争残酷。
1939年7月，日军派多架战机空袭云岭，村民死伤惨重，新四军教导队卫生所护士冯玲为保护伤员，不幸在轰炸中牺牲。
“戴胡子！是他帮我包扎的伤口……”时隔80多年，董孝奎还能记起那位长满白胡子的新四军军医戴济民。在轰炸中，董孝奎被炮弹片划伤，戴济民对他进行紧急救治。一次救助，让老人惦记了一辈子。新四军在云岭的故事，被当地老百姓传颂了一代又一代。
与其说是新四军守护了百姓，不如说是百姓选择了新四军。在采访中，董孝奎反复提及当年住在他家里的2名新四军小战士：“有一个姓臧，16岁，还有一个叫阿布，18岁。他们是每天负责‘吹小喇叭的’。”80多年过去，这2名吹号的小战士身在何处已无法知晓，但在董老的讲述下，记者仿佛又看见了那群年轻战士洋溢着青春的笑脸。
时间，将白墙刻上岁月的痕迹。人民军队的形象，在寻访中愈发鲜活。
透过历史烟云，一个先进政党的形象，一支人民军队的形象，是那么清晰。
参观盐城市新四军纪念馆时，看到展厅墙上镌刻的“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的民谣，习主席语重心长地说，“新四军的历史充分说明，民心向背决定着历史的选择，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
行程万里，不忘初心。在记者入住的酒店前台，挂着一块醒目的“军人驿站”牌匾。陈世宏介绍说，这是退役军人事务局近年来推进的一个项目。该项目自试点以来，当地已有数十家酒店加入，为现役军人提供免费入住服务。
80多年前，老百姓主动让出房舍供新四军栖身；80多年后，这里的群众热情依旧，让子弟兵有“家”可回。
转动历史的镜头，可以看到人民军队与“家”的故事还有很多：长征路上，3名女红军借宿徐解秀老人家中，留下“半床棉被”的佳话代代相传；解放上海前，陈毅给三野立下“不入民宅”的铁律，十万大军露宿街头、秋毫无犯；去年台风“摩羯”过境后，连日奋战在救灾一线的官兵在某学校借宿，临走前在教室黑板上写下“我们负责保家卫国，你们负责好好学习”……
无论借宿或是露宿，人民子弟兵始终懂得：人民在哪里，哪里就是要守护的家园。
步行在叶子河畔，当年新四军暂住的村庄已经建设成美丽乡村。那些承载着革命历史的老宅院，被尽可能地修复保护下来。仅云岭一地，新四军相关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有10余处。
“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此刻，一阵歌声传来。循声望去，泾县云岭镇铁军小学的孩子们正在举办红歌传唱活动。歌声悠扬，飘过静静流淌的叶子河，萦绕在巍巍青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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