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秋风起
■素 心
高桥烈士雕像。
初秋的风漫入赤峰市宁城县小城子镇葫芦峪时,我正踩着岩石的凸起向崖壁上攀爬。老支书所说的“一人多高的洞口”,就藏在这面青灰色崖壁的中段。若非有人指引,任谁都难以察觉这岩壁上的天然裂缝背后竟另有天地。洞口比预想中更为低矮,借着手电光束向内探照,洞穴内部豁然开阔。几处人工凿痕和岩缝中残存的草木灰表明,这里曾有人居住。
山风阵阵,洞中的回音仿佛还夹杂着80多年前的脚步声。这处被岁月遮掩的隐秘洞穴,曾是高桥率领的部队在大山中的临时居所与指挥部。悬崖之下,八路军官兵开会议事的雕像矗立在新修的柏油路旁。4位战士身穿打着补丁的旧军服,有的持枪站岗,有的低头记录。老支书抬手指向石桌旁正在发言的人,语气郑重:“这位,就是高桥!”
根据战友们留下的回忆录记载,高桥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却用兵如神。他的战术总令敌人疲于奔命,屡屡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高桥实为化名,其本名为高明海,1915年生于黑龙江省密山县(今密山市)。九一八事变后,他考入中央军校洛阳分校接受军事教育。在冀东抗日大暴动的烽火中,他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先后担任营长、团参谋等职。
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十三军分区第三地区队成立于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高桥担任队长。在他的率领下,三区队如同一把钢刀直插伪满政府的心脏。部队曾攻占承德烟筒山日伪银矿、诱歼日军山本守备队、全歼黄土梁子伪武装警察队,并袭击宁城县城,经历战斗数十次,歼灭大批日伪军警,为承平宁抗日根据地的建立作出重要贡献。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高桥率部攻克宁城县小城子,成为当时八路军主力在伪满洲国打下的第一座县城,这一战绩不仅被延安《解放日报》报道,还获得了晋察冀军区的通令嘉奖。
天义镇是宁城县的县城所在地,出了天义火车站不远,就是高桥路。在路牌下,我遇到了一位年轻母亲和她的女儿。母亲指着路牌,柔声对女儿说:“你看,这条路叫‘高桥路’。高桥是一位抗日英雄,他勇敢地和敌人战斗,牺牲时只有28岁。他是我们宁城人的骄傲,我们要永远记住他的名字。”女孩认真地听着。不远处一家店铺前,五星红旗正迎风招展。
在内蒙古的广袤天地间,长调民歌被誉为“历史的传送者”。它的旋律里,藏着草原的晨昏和岁月更迭。抗日战争时期,高桥率领的部队和其他抗日组织都曾借它独特的颤音、滑音传递情报。不得不叹服,将悠扬的长调化作隐蔽的烽火信号,正是革命者于绝境中迸发的战争智慧。
我肃立在高桥烈士陵园的纪念碑前,风中忽然飘来一段悠远的长调。那是牧民随口哼唱的曲调,我静静聆听着,在这醇厚深沉的旋律中,仿佛听到了1944年3月29日的枪炮声——它们与草原的长调交织在一起,将那段壮烈的岁月,重新带到了我的耳边。
这是高桥指挥的最后一次战斗。那天,高桥带领侦察班和一个排的战士,从北台子转移到老西沟。敌人顺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跟踪过来。高桥当即下令,战士们迅速借助院墙、石堆等地形展开反击。子弹嗖嗖地掠过清冷的空气,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响。
此战,高桥与21名战士全部壮烈牺牲。他的遗体被敌人运到八里罕示众。对他恨之入骨的日伪当局又残忍地割下他的头颅,送到承德悬挂,试图以此震慑、瓦解当地民众的抗日意志。
当地百姓冒险收殓他的遗体,将其安葬于八里罕村东。抗日战争胜利后,高桥的亲密战友、原三区队政委杨雨民在承德水泉沟找到了他的头颅。之后,高桥烈士头颅与遗体被合葬一处。
新中国成立后,宁城县政府在天义镇为高桥烈士修建了陵园,并把他牺牲的地方命名为“高桥村”。漫步在陵园烈士纪念馆里,我静静驻足于展柜前。褪色的军号、带缺口的刺刀、泛黄的党证……一件件旧物,无声地诉说着那段既艰苦而又光辉的岁月。
走出烈士陵园,一片苹果林映入眼帘。累累果实缀满枝头,与天边晚霞连成一片绚丽的红。在这片高桥烈士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苹果树的根须正紧紧拥抱着大地。村民们在果园里修枝施肥时,还时常能捡到锈迹斑斑的弹壳。那些沉睡的金属,在春日里催生出最纯洁可爱的苹果花。烈士的热血早已化作泥土里的养分,滋养着每一棵树;而枝头每一个象征平安、幸福的红苹果,都是献给英雄们的勋章。
塞外的秋风掠过山梁,苹果林沙沙作响,仿佛一位故人苍凉地低语,将80多年前英雄的故事娓娓道来。
学术支持:褚 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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