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职当兵日记:说不清楚为什么,越发对高炮二连有了感情

来源:解放军文艺作者:艾蔻责任编辑:于雅倩
2018-11-12 22:02

四月四日

今日强化训练。

清晨六点,荒漠迷彩、战靴、单兵携行具、凯夫拉、九五步枪,带着些许兴奋与期待,我穿戴齐整,和战士们一起集合在行军的队伍里。预报中的雨夹雪没有按时到来,红彤彤的朝霞拉开了高炮营强化训练的序幕。

训练的第一阶段是武装行进,披挂整齐的队伍要走出营区,穿过村庄,穿过公路,穿过集市,完成六公里行军。考虑到我体力弱,魏连长取消了我的背囊,即便如此,还没走出营区大门,我就喘不过气来了。头盔沉沉,像一只大手摁在头上,只觉得腰酸腿疼,迈不开步子。我问旁边的单锋班长,咱们走了差不多有一公里了吧?这位来自湖南的四级军士长十分惊讶:“没有啊,才刚开始!”我有些脸红,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给自己鼓劲:坚持住,千万别掉队。

我们在乡间小路上逶迤而行,负责摄像的暴帅为了抓拍到精彩镜头不停地跑前跑后,几十斤的背囊丝毫没影响他轻快的步伐,作为无线班班长,他还比别人多背一个电台。我忍不住问:“你们不累吗?”“都一样的。”张立斌班长回答。环顾四周,战士们努力将身体前倾,以克服背囊沉重的后拉力,大颗的汗珠从脸颊滚落,有的面色通红,有的嘴唇干裂。看来,每个人的每一步都不轻松。

我咬着牙紧跟队伍,战友们不时地调侃缓解了我紧绷的神经,终于熬过了最难受的阶段,我的身体开始冒汗,步子开始变得轻松。进村了,乡亲们站在自家院门口,和战士们打招呼,还有调皮的小孩伸出手想摸一摸枪。人来疯的中华田园犬拼命摇尾巴,冲着队伍狂吠,气氛被它们扰得生动又热闹。转念一想,我们眼下所做的不就是为了保卫这一座又一座平凡的村庄吗,这些憨态可掬的小狗自然也包含在内。每过一个路口,都会暂时交通管制,队伍像一条富有跳跃节奏的动脉,从让行的车辆前快速掠过。

返途行进至营区北门,肖营长突然下令:卫星过顶。大家迅速就近隐蔽,我也跟着战友们奔向路边的荒草地,没头没脑地趴了下去。身上沾满了杂草和泥巴,心里却十分开心,六公里行军,我终于坚持到了最后。

回到团里直接拉往综合训练场,连长举着对讲机不停地呼叫着,课目一个接一个地不间断下达。这些,对我来说个个新鲜,捧着笔记本跟在连长后面问东问西,还饶有兴趣地企图展开讨论。眼见连长在对讲机、战士和我之间渐渐败下阵来,指导员赶紧把我拉到一边,指了指运弹车:周姐,去休息会吧。一时间我有点尴尬,看来心细的林鹏飞同志早就发现了我“偷懒”的小把戏。扭头一看,连长正冲我露出郑恺式的微笑,二人真是配合默契啊。在这当口,营长也过来了,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肖磊同志表扬我全程参加行军很坚强,同时体恤我承受不了那么大的训练强度:午饭后就回宿舍休息吧!对于这样的恩赐,我乐意接受的同时又有些汗颜。

无论是在库区还是训练场,运弹车驾驶室的后排座位都算得上是头等舱,宽敞舒适,采光好,还有空调。正巧张立斌班长完成了当下课目,我就招呼他上车,询问运弹车的情况。时间一点点挨过去,终于看到炊事班的英雄们拎着家什上场了,埋锅造饭!大家都来了精神,我也跳下车去参观顺便帮忙(添乱)。一阵手忙脚乱,米也下锅了,排骨也炖上了,转过身来,便看到了二连的几个战士。

他们盘腿坐成一排,安静地喝着头天从服务社买回的大瓶可乐,身后是他们朝夕相处的炮车。见我过去了,他们赶紧抓过作训包给我翻找零食。我注意到他们的手——我见过无数双手,羡慕过那些修长的、细腻白皙的手,而眼前的这些手,是帮我调整头盔带的手,是替我解开装具的手,是关节粗大、流着血的手,是带着永远无法消退的疤痕的手。此刻,这些手是如此坦然,如此从容,看上去是如此的美。

坐在旁边,只见他们神情严肃,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的又是绝地求生啊女朋友啊那些。这帮家伙!转而我心里升起一股难舍的情绪。五个月后,我们也许再无机会重聚。更久远的以后,他们会陆续奔赴各自的人生,当未来的苦痛挫败如期而至时,会不会想起这个清冷的上午,七个人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会不会记得我们的手曾经这样自如地抓取过生活的片刻……那些食物的滋味,拆开的零食袋上的反光,大口喝下饮料时的快意令双眼不由得眯缝起来,还有饮料瓶在彼此之间传递时掌心感受到的细微温差。

四月八日

从今天开始,为期七天的装备换季拉开了战幕。五点半起床参加全团的军容风纪大检查,早饭后统一带到装备库点操。按照计划,第一项内容是观摩炮车的某个换季操作,一连的四个战士为我们进行了规范演示。其中一位负责讲解,其余三名实操,加之营长和装备处干部的点评,耗时四十分钟,观摩人员全程跨立,作为其中最一无所知的一员,我竖起小天线,努力接收着那些完全陌生的新技能,与此同时,警报频仍,身体各处纷纷亮起疲倦的小红灯。

终于,营长下令:“各连队带开!”我长舒一口气,赶紧爬到运弹车上去晒太阳,冻得直哆嗦的身体开始回温,大脑也慢慢恢复了运转。看了会儿书,就遇到团机关干部来巡山,急忙下车同他们机智问答,没多久,营主官也组团来了,我又赶紧爬下来。指导员告诉我,团里第一次有女干部来见习,所以全团上下都“盯得很紧”,对此我多少有些郁闷:真把我当成一个麻烦啊?!索性不再上车了,跟着张立斌班长当学徒。作为列兵,我只能做最简单的工作:给脚踏除除锈,裁剪抹布,用液压杠杆起放车头。信心满满地开工,结果状况百出,没想到,这些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也有很多门道。半天下来,发现班长们个个是全才,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逢年过节亲友团聚,谈笑间,我的军人身份常被调侃:你们这些傻当兵的!虽是玩笑,我也全力反驳,捍卫军人的尊严。但从内心来讲,一直觉得军人和当兵的还是有区别。真正到了连队,才发现“当兵”可不简单,军营生活,做人做事皆有标准和规矩,从列兵到上等兵,每一个战士都必须经历全方位无死角的锤炼。许多时刻令我倍感惭愧,列兵军衔戴一个月明显不够。

四月九日

又降温了,上午跟随连队继续装备换季。一期士官程明炫听口音像是东北人(后来才知道他来自石家庄),嗓音略带沙哑,瘦瘦高高的,十分耐心温和。年纪轻轻就有这种不紧不慢的状态真好,不管我问什么,他都沉稳地一一作答,也没有多余的话。

训练中途我想上厕所,低头瞅瞅自己的列兵衔,作为新兵,上厕所是不是也应该先跟班长请假?路过维修库,正好碰到他们在检修雷达系统,我就跑过去报告。李班长先是一愣,随即望着远方陷入了思考,老半天才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我也故意拖了拖,慢吞吞应了声:哦。从厕所出来,发现陈辉守在门口,一问,是李班长派来给我站岗的——库区根本就没有女厕所!

作为列兵,我被编到一排二班,班长李超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一个超级严肃的孩子,语速特别慢,戴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有些青春痘。记得报到那天,指导员带我去班排跟大家见面,他态度十分生硬,说话跟机器人似的。但是干活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面对装备庞杂的构造、千头万绪的连接线还有密密麻麻的按钮指示灯,李班长摇身一变,灵活自如地钻进钻出。当他爬上高高的炮塔给新兵们示范,那一帧帧敲打、拆装的画面竟让我感受到一种艺术家的气质,仿佛在他手里,那些程式化的分解动作,还有坚硬的、立场分明的模块都具备了某种可塑性。

站在炮车前面,我学着引导员的样子,抬起双臂为炮车引导,我左手朝左指,履带就真的往左边调整了一个幅度,当我掌心朝前推,炮车就在巨大的喘息中缓缓后退,回到了它的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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