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暖阳”
■张 强 杨从榕
初春，帕米尔高原的微风轻抚着万物。刚刚吐绿的几株红柳为这个深扎在西陲一隅的边关哨所增添了些许生机。
上午11点多，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爬上荒凉的山脊，某边防团阿然保泰边防连终于迎来了阳光。
“阿然保泰”是塔吉克语，意思是“一线天”，这里海拔4050米。阿然保泰边防连，守护着近百公里的边防线，终年与界碑、雪山、冰河、国境线相伴。没有到过阿然保泰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个被两座海拔5000多米的大山包裹的连队，对阳光竟然有着一种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感。
一
在阿然保泰，阳光是个稀罕物。很多事都要靠着阳光的“帮助”才能完成。
由于光照时间短，在平原晾晒被子衣物这样的寻常小事，在这里却成了时时要面对的“考验”。中士田寒是连队的文书兼卫生员，在这里8年了，关于晒被子，他积累出一套自己的“战斗”经验。
一个普通的周末，起床号还没有吹响，连队的大门已经被推开了，全连几十号人鱼贯而出，每人都抱着一床被子，奔向连队东侧的器械训练场。
老兵田寒凭借着丰富的经验，早早地就把被子晾在了最好的位置上。此刻，他正与赶来等太阳的军犬黑子一家乐呵呵地坐在山包上，看着来晚的战友们争夺有限的位置。
因为贪睡，列兵王震山这次又没有抢到位置。刚到连队时，见大家都争着去晒被子，他不为所动。他不爱晒被子倒不是因为懒，而是觉得被子晒了以后“肿”得像馒头，不好叠。然而，没过几天，他的被子就变得又硬又凉，晚上甚至梦见自己睡在了水坑里。很快王震山也加入了连队的“晾晒大军”。可是，连续几个周末都没能抢到好位置，他只得偷偷向田寒请教晾晒技巧。
“首先，早上务必提前起床占领连队东侧单双杠，等待上午阳光的照射。下午1点前，就要把被子转移到连队西侧的晾衣场，等待下午一个小时的短暂照射。如果实在都没抢上，你就把被子搭在自己身上晒，准成！”田寒把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
那个周日，王震山终于成功晒上了被子。夜晚，盖着温暖暄和的被子，他心里别提多美了。
在阿然保泰，与外界联系的移动电话也需要阳光的帮助。
2007年，在上级的关怀下，连队建起了移动基站，结束了不通移动信号的历史。在移动基站接通太阳能电池板、手机上有了信号的那一刻，阿然保泰沸腾了。
在阿然保泰，大家最怕不出太阳。没有阳光就意味着手机被迫“歇业”，成为“大号怀表”。最长的一次，连续的大雪让连队半个月都没有见到太阳。
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大家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提着扫把去打扫太阳能电池板。有一个周末，手机刚发下来，就开启阴雨天气。中士冯满锋急得一边扫电池板，一边一遍遍地拨手中的电话……
2013年，上级又为他们配备了20组太阳能电池板和96个蓄电池。
那段时间，中士宋展鹏特别高兴。有了这些太阳能电池板和蓄电池，就等于给了连队种植大棚更多的“阳光”。当兵9年，他一直负责连队种植养殖工作，深知阳光对温棚蔬菜的重要性。
在阿然保泰，因为光照时间短，又是盐碱地，正常40天就能采摘的黄瓜在这里需要2个月以上才能成熟。叶子菜就更长了，至少需要3个月左右。
夏季还好，送给养的车大约10天来一次，加上大棚的蔬菜，基本能保证大家吃上新鲜蔬菜。可冬季蔬菜供应就很紧张，为此，他没少想办法。为了改良大棚的土质，全连官兵利用下山探亲、出差、学习的机会往山上背土。土质改良了，光照的问题又摆上了案头。
请教专家后，宋展鹏总结出了用千瓦棒进行光合作用、加速蔬菜生长的方法。增配太阳能电池板和蓄电池后，他又增加了两个千瓦棒进行光合作用。在“阳光”的照射下，连队温棚种植的蔬菜不仅成熟期大大缩短，而且还由过去的单一品种向多品种迈进了。
二
在阿然保泰，阳光又是个闹心事。当夏天炽热的阳光融化冰雪，就会给大家执行巡逻任务制造不少麻烦。
仲夏的一天，连队官兵前往海拔5295米的某山口执行巡逻任务。那天，太阳大得出奇，在穿过一条季节性河流时，时任连长马明星望着突涨的河水忧心忡忡。
巡逻车刚刚奋力爬上陡峭的斜坡后，险情发生了。融化的雪水犹如海浪般冲刷着坚固的山体，细碎的石块沿着山体疾速滚落。幸亏驾驶员败占江眼疾手快，奋力向山体一侧猛打方向盘，车辆刚刚停稳，一个篮球大小的石块就擦着车辆右侧滚落而下。一块碎石不偏不倚地砸碎了巡逻车的前挡风玻璃，所幸没有人受伤。
在阿然保泰，阳光不仅影响官兵的工作，也给生活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指导员李健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在连队工作3年的他深知，这样的好天气对于阿然保泰来说却并非是件好事。果不其然，中午两点多，手机信号断了。
炽热的阳光直射在帕米尔高原的雪峰上，快速融化的积雪很快变成了凶猛的“野兽”，倾泻而下的泥石流会冲毁唯一的一条路，也会把通往连队的光缆线路冲断。
田寒清晰地记得2017年7月的那场“灾难”，连续的烈日炙烤，使得阿然保泰又一次成了“信息孤岛”。
原本要休假回宁夏固原老家与女友完婚的中士周方方因为执行任务，只能推迟婚期，而恰巧信号断了，和家人怎么也联系不上。排长刘迪刚到连队报到，就赶上了这糟糕的天气，也与家人失了联。必须选一个人带着手机出去给家人们报个平安。
“让我去吧，我一定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田寒主动请战。那一夜，大家都在捧着手机编写信息……
第二天，田寒搭乘老乡的两轮摩的出发了。肆虐的洪水让摩的没走多远就“挂牌停业”了。无奈，田寒只能挽起裤腿蹚水前行。为了保证手机不被水浸湿，他用塑料袋装好挂在脖子上。
20多公里路，足足走了4个多小时。当替战友们给家人发完报平安的信息后，田寒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2015年8月，路被洪水冲断了，通信也断了。连队温棚里的菜很快被吃光了，仅剩下一些刚发芽的叶子菜幼苗。那段时间，大家空闲时最高兴的事就是集体蹲在温棚里看绿叶子菜的幼苗。可是说要拔了吃，却谁都舍不得……
最后全连官兵商议决定，一面组织人去山里挖野韭菜和黑地皮，一面选派一个人前出沟口到团里送信。
连队塔吉克族翻译巴吐尔夏·孜乃提二话没说，主动承担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巴吐尔夏带着军犬托克爬上了山脊，多绕道20多公里前往团里报信。
在距离山口13公里处，一条改道的冰河拦住了他的去路。绕也绕不开，只能游过去。跳进冰冷刺骨的雪水中，巴吐尔夏瞬间就失去了知觉。汹涌的洪水推着他向前翻滚，幸亏军犬托克用嘴死死咬住他，才让他得以靠岸。8个多小时后，浑身湿透的巴吐尔夏才赶到团里。
当夜，团工兵连与地方道班施工分队火速驰援，经过3天的不懈努力才打通了这条生命线。
三
在阿然保泰，虽然缺少阳光，却不 缺少温暖。
已经复员回家的陈新洲永远也不会忘记，离队那天，他和同年兵李富强吃到了这一生最珍贵难忘的一个西瓜。
2017年初，阿然保泰通了长明电以后，种植员宋展鹏在大棚里多用了几个千瓦棒，把以前因光照不足没法种植的蔬菜瓜果列入了计划。
说干就干，宋展鹏和战友陈新洲、李富强开始深翻地并加入微量元素改良土质。精心挑选瓜种，用心植下种子……2个月后，当西瓜秧上结出鸡蛋大小的果实时，全连沸腾了，他们第一次在高原见到长在瓜秧上的西瓜。
然而，一天早上，宋展鹏发现4个小瓜出现了腐烂的迹象。这个消息瞬间在连队炸开了锅。那天早饭，饭堂里空无一人，大家都跑到温棚里去探视这几个“无言的战友”了。望着眼前的一幕，宋展鹏急得流下了眼泪。
“一定要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小西瓜，让他们在高原长大成熟。”宋展鹏和陈新洲一边查阅资料、寻求对策，一边电话请教专家、科学施策。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终于成功挽救了3个西瓜。
3个西瓜熟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舍得摘下来吃掉。大家更愿意的是每天去静静地看一会儿西瓜，体会那份收获的幸福。临近9月初，老兵陈新洲和李富强服役期满即将告别连队。宋展鹏和全连官兵偷偷开了个小会，议题只有一个，摘下一个西瓜，让老兵吃了再离开连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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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别晚宴”上，当一盘子鲜红的西瓜端上餐桌时，老兵哭了。
你推我让，谁也舍不得动。拗不过两个老兵，最后把西瓜分成每人一小块。然而，西瓜转了一大圈还有一大半，每个人手里都只拿了很小的一块西瓜皮。那晚，陈新洲和李富强噙着泪水，吃下了这世界上最珍贵也最甜美的西瓜……
在阿然保泰，大家都说虽然这里缺少阳光，但战友深情如阳光般温暖。中士周方方至今难忘那个温暖的午夜。
2016年5月的一天，周方方与巡逻的战友早早起床、整理装具。吃过早饭后，大家开足马力向海拔4714米的某执勤点攀登。
这个执勤点是连队的重要守防点位，距离驻地虽然只有20多公里路程，但途中要翻过海拔5300多米的冰川达坂、蹚过冰河，最艰难的是还要穿过一片瀑布。
那一天，班长周方方一边背着沉重的装具前进，一边还要拉着体力较弱的宋展鹏和新兵雷壮国。
在翻越冰川达坂时，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飞雪。一个不小心，新兵雷壮国脚下一滑栽了下去，左侧就是万丈深渊。危急关头，周方方纵身一跃抓住了快速下滑的雷壮国，然后用双脚死死地勾住了两块大石头。在大家的合力帮助下，才将雷壮国拉了上来。而此时，周方方的胳膊、大腿都被磕出了血。
擦拭界碑、描红“中国”……敬一个军礼。6个小时后，巡逻分队完成了巡逻执勤任务。
回到连队当晚，周方方发起了高烧。那晚大家都围着他，军医忙着打针输液，同班的战友用酒精一遍遍为他擦拭身体降温，炊事班把大米粥热了一次又一次，生怕周方方起来喝不上一口热的。
凌晨3点多，刚有好转的周方方出现了明显的高原反应。“一刻也不能等，必须马上下送。”连长马明星当即决定。
驾驶员败占江揣上一把红辣椒、一瓶芥末油，就和军医蔡东明、班长宋展鹏出发了。
那一夜，大家都和衣而卧，谁也睡不着。第二天下午好消息传来，周方方转危为安。
在阿然保泰，虽然缺少阳光，可各级的关爱是温暖的。
通了市电的阿然保泰，信号稳定了，通路扩容后，4G信号已经全时覆盖了这里；24小时供热的玻璃阳光房落户阿然保泰，再也不用追着阳光晒被子；笔直平整的柏油公路全线贯通，连队后勤保障供应难题成为历史；两栋新建的现代化温棚和鱼塘、家禽养殖舍拔地而起，连队吃上了活鱼和鲜畜，瓜果蔬菜在温棚里飘香；第二代保健氧接到了床头……
在阿然保泰边防连，阳光虽然稀罕，但种种温暖关爱之情，却如阳光般时时照耀在官兵们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