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战区陆军某海防旅某营三连
“连歌中有我们的青春”
■解放军报记者 徐 娜 通讯员 赵俊宇 曾梓煌
官兵们在巡逻路上。张志煌摄
出珠江口，过伶仃洋，北尖岛犹如“烽火台”壁立海上，迎接着中国南海的万顷波涛。这里远离大陆，生活条件艰苦，虽然处于香港、澳门、珠海、深圳四地交汇处，但守卫在这里的官兵却几乎没有机会走下海岛，感受特区的繁华。
夜晚，站在岛上远眺，40多海里外的珠海市在远处散发着一团橘黄色的光。每个来到岛上的官兵都喜欢在夜晚城市灯光最璀璨的时候，来到岛上最高处，眺望对岸的繁华。此时，他们的眼前是万家灯火，身后是使命责任。
北尖岛南北西三面是悬崖峭壁，唯一可以停靠船只的东北面，还面临着“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天”的“老虎口”。小岛孤悬海上，无居民、无长明电、无客船、缺淡水，可在岛上官兵看来，这里虽远离都市，却颇有“春暖花开”的诗意。
“不惧风浪不畏难”，自上个世纪50年代起，一批又一批海防官兵扎根孤岛，用青春和热血筑起守护祖国南海的坚实屏障。《北尖郎》这首诞生于十多年前的连歌，也被官兵们称为“我们的连歌，我们的生活”。在日复一日的哼唱中，他们将坚守海岛当作使命担当，也将守望平凡当作青春的光芒。
南部战区陆军某海防旅某营三连一级上士徐强，已经在北尖岛上度过了16载春秋。自连歌诞生之日起，徐强便成为“连歌守护人”——自己喜欢唱，更教给更多新战友唱。寒来暑往，他们在歌声中践行着海防官兵的使命，也在歌声中守卫着祖国的万顷海疆。
从石头缝中抠泥土，在集装箱里建菜地
“石多水土少，台风四季扰，飞鸟不做窝，渔民不上岛。”这是当地人眼中的北尖岛。可在徐强这位老兵眼中，北尖岛虽小，在海防战略的大棋盘上却举足轻重；北尖岛虽远，但在迎击威胁海防安全的挑战中不可或缺。
从军16年来，徐强的青春都在北尖岛上度过，一直坚守在这座海岛，每当看到一批又一批年轻官兵来到这里，他总会想起《北尖郎》这首连歌。站在北尖岛上，眺望着远处浪花翻滚的海洋，徐强放声高歌——
“我们是北尖郎，驻守在万山群岛上，不惧风浪不畏难……”
“连歌中有坚守的信念。”徐强说，每当唱起这首歌，再大的困难也能战胜。
徐强（左一）组织战士们进行体能小比武。吴增研摄
岛上非常潮湿，东西收在行李箱里没多久就会长出“绿藓”，不少官兵患上风湿病，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痛难忍。还记得刚上岛那会儿， 徐强把放在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来在阳光下晾晒，被山风吹飞，他只能漫山遍野地追。
要上北尖岛，必经“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天”的“老虎口”，每年台风季来临的时候，岛上的官兵都要面临物资补给断供的难题。
去年10月7日到11月4日，受台风过境影响，海上风浪骤起，北尖岛连续28天没有新的补给。“这还不是连队补给断供最长的一次。”徐强回忆道，有一年，北尖岛连续48天没有补给船靠岸，岛上没有柴油补充，发电很困难，仅剩的柴油只能供做饭发电使用。指导员彭潇说：“当时，官兵们每顿饭仅有一两个菜调剂口味，到了最后，就只能吃些罐头和干货。”
为了改变“靠天吃饭”的局面，这些年来，徐强和战友们踏遍整个海岛，从石头缝中抠泥土，一锹一锹垒起5亩菜地。由于台风天对菜地毁坏严重，为提高蔬菜成活率，连队官兵还用废旧弹药箱和报废油桶装土，建成可移动的菜地。同时，在乱石堆中垒起了8间猪圈，建起了2个家禽棚。
“我们养了鸡、鸭、鹅、猪、牛……种了萝卜、豆角、龙眼、芒果……去年，上级给连队配发了两个集装箱式蔬菜工厂，专门用来抵御台风。”徐强说，“虽然现在我们的移动菜地还比较少，但是在台风天补给船上不了岛的时候，这些新鲜蔬菜也可以给战士们换换口味。”
如今，登上北尖岛，一片片瓜果垂棚的景象令人惊喜，从前的无人荒岛已经变成了欣欣向荣的绿洲。一边唱连歌，一边浇菜地，这是徐强最惬意的时候。看着自己用青春坚守的地方越来越好，徐强无比自豪。
和徐强一样，下士万江也最喜欢在菜地的时候哼上两句连歌，“我们是北尖郎，我们从南海舰队来，跨过山越过洋……”
“现在我们的守岛条件改善了很多，在侍弄菜地的时候唱连歌，更能对老一辈北尖人扎根海岛、建设海岛、奉献海岛的精神有切身的体会。”放下锄头，望向不远处的大海，万江扎根北尖的信念更足了。
北尖岛上“北尖郎”，多少青春洒海洋
“徐班长是我们北尖最老的兵，是连队骨干，也是海防巡逻的‘活地图’，他带出来的兵好多都考上了军校、提干、选取军士。”上等兵王小山最崇拜的就是这位老班长。
守岛16年来，徐强的足迹遍布北尖岛各个角落，岛上的坑道、海湾、山路、沟壑他全部了如指掌。“最前面是北尖岛的最高峰——北尖峰，现在路不好走，注意脚下的石头容易打滑。”徐强一边走一边为新战友讲解岛上的风土人情和地理风貌，这让第一次参加巡逻的王小山十分钦佩。
北尖岛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为了守卫这片海域的安全，官兵们每天都要完成瞭望、观察、巡逻等任务。“岛上地势陡峭、坡度大、碎石特别多。”4个多小时的巡逻路，王小山的脚被石头硌出了好几个水泡。可看到一直走在队伍前面的班长，不仅神色未变，还一路帮助战友爬坡上坎，王小山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走完整个巡逻路，看着海上繁忙的海运航道，看着远方的特区，再回头看着自己走过的巡逻路，我内心的使命感油然而生。”第一次巡逻结束后，王小山仿佛明白了一代又一代北尖人奉献的意义。
在这之后，王小山学会了唱连歌。驻守海岛，耐得住寂寞、忍得住孤独是每位官兵的必修课。巡逻路上，对着辽阔的南海，这群年轻的官兵放声高歌：“我们是北尖郎，我们手握钢枪保家乡……”
记者问王小山，守岛这么艰苦，后悔吗？他说：“我们吃的这点苦算什么，徐班长在北尖一待就是16年，他才是真正把青春奉献给了这座海岛。”
2014年12月，徐强的孩子即将出生，但因执行某项任务，他错过了孩子出生的重要时刻。“见到孩子第一面时，她已经满月了。”第一眼看见女儿，徐强的心仿佛被眼前这个粉嘟嘟的小婴儿融化了。
守防在数千公里之外，家里大事小事徐强常常都是有心无力。女儿还不满1岁时，有一晚突发高烧。深夜，妻子抱着孩子出了家门，赶到医院已是凌晨时分……得知这一情况后，徐强久久不愿撂下电话，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脚下的小岛距离大陆是如此遥远。
那年休假，是女儿第二次见到徐强。一见面，小家伙就躲到妈妈身后，使劲瞅着他，却不愿靠近。过了一段日子，他和女儿熟络起来，休假时间也到了……
2019年，徐强二级上士服役期将满，怀着对家庭的愧疚，他在留下和离开间徘徊不定。
作为连队最老的兵，徐强在战友们眼中亦师亦友，大家非常不舍得他离开。“我内心非常纠结，一边是奉献了十几年青春的地方，一边是多年来有诸多亏欠的家人。”就在徐强还在犹豫时，电话突然响起。
接送孩子、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平日妻子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你不在家，我每天都是‘忙到飞起来’的状态，每天都像在打仗。”这一次，妻子的语气却是格外地沉静、温柔：“你在部队好好干，家里一切都有我呢！”
“家里一切都有我呢！”妻子的这句话仿佛定海神针一样，打消了徐强的后顾之忧。在人生岔路口的艰难选择中，家人的支持给了徐强固守海岛的勇气。
守岛16年，徐强把这个承载了他全部刻骨铭心记忆的地方当成了第二个家。训练场上，徐强在教新兵们唱连歌：“青春啊青春，我们把青春洒海洋……”看着放声高歌的战友们，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连歌中有奉献的精神，连歌中有我们的青春。”徐强说，北尖岛上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使命光荣、战友可亲，把青春奉献给这里，自己感到无上光荣。
徐强在照料连队菜地。吴增研摄
“扎根树”下，一名名倾听者又变成讲述人
每年新兵下连，连队都会组织新兵来到当年的老营房前，为他们讲述前辈们艰苦创业的故事。
1954年，北尖岛的第一代守岛官兵进驻上岛，当时岛上无居民、无市电、无班船、无淡水。官兵们在无重型机械、无固定生活给养的条件下，靠着双手开山凿石，盖起营房、筑起码头、建起国防坑道、修起工事阵地，将荒无人烟的孤岛打造成能打能藏的战斗堡垒。
徐强还记得刚下连队时，老班长黄锦林指着老营房旁边的一株大树为新兵讲故事时的场景。“这是‘扎根树’，多年来不管经历多大风雨，都一直在这里陪伴着守岛官兵。”从黄锦林的讲述中，徐强仿佛看到了从前不平凡的岁月。
“要不就不干，要干就干到最好。”也正是从那时起，徐强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根扎进这里的石缝。
因为热爱，岁月不觉漫长。16年浪花奔涌，新兵变成了老兵，“扎根树”变成了“扎根林”。徐强带出了一茬又一茬战士，如今很多都已成长为骨干，挑起了守卫海岛的大梁。
去年3月下旬，该连二班被上级抽中，参加步兵班单兵单装能力检验考核。这次考核中，官兵们要负重30公斤奔袭21公里，进行24个课目连贯作业。更棘手的是，其中有的课目大家此前从未接触过。
夜晚，连队旁边的小道上，二班班长赵举瑞来回兜着圈子，心里既激动又忐忑。激动，是因为任务落到了班里，能代表连队争荣誉，是莫大的光荣。忐忑，是因为心里没底，和众多高手同台竞技，自己能带着战友“杀”出重围吗？
“要不就不干，要干就干到最好。”望着远方的大海，赵举瑞想起了徐强，心里也有了答案。
体能有短板，赵举瑞带着大家在山坡上冲圈。技能跟不上，他们就请来教练员“开小灶”，两个多月的时间几乎每晚都在加练。
比武当天，上等兵王小山下坡时冲得太快，脚指甲被作战靴顶得掀开，仍一瘸一拐紧咬着队伍；下士万江挖掩体时手肘多处擦伤，但挥锹镐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二级上士孟磊、下士王艺霖体能消耗过大，一度到了中暑边缘，仍相互激励保持清醒……
成绩揭晓时，北尖步兵班总成绩是战区陆军第一名！
从前，徐强在“扎根树”前听班长讲述前辈们扎根北尖的故事。如今，角色发生了转变，他从倾听者变成了讲述人。“扎根树上的须，一旦沾到地下的土就会深深扎下去，慢慢变大变粗。”在徐强眼中，一根根刚生长出来的根须，就像是一个个刚上岛的战士。
“我不仅给新战士们讲述连队的创业史，还会教他们唱连歌。”徐强说，连歌中有传承的味道。
几十年来，珠海的发展日新月异，北尖岛也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岛上的守防条件越来越好，年轻官兵的文化素质也越来越高。在这些变化中，一代代官兵始终选择坚守在南海前哨，始终传承着前辈们的戍边精神。
正如《北尖郎》这首连歌中唱的一样：“青春啊青春，我们把青春洒海洋，我们是北尖郎，我们手握钢枪保家乡。”
【青春对话】
连线记者：徐 娜
对话人物：南部战区陆军某海防旅某营三连指导员 彭 潇
1.第一次海岛巡逻有怎样的感受？
我是7月份上岛的，第一次组织海防巡逻那天，地表温度到了50多摄氏度。大家全副武装出发，海岛植被稀少，少有树荫，不一会儿我的全身就湿透了。巡逻路上要经过一段常有碎石滚落的陡峭山路，大家相互帮助爬上山顶。来到在海岛施工中牺牲的程华森烈士墓前，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顿时忘记了身体的疲劳，剩下的只有卫国戍守海疆的自豪。
2.守岛过程中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北尖岛虽然环境艰苦，但跟大家的摸爬滚打中却充满了欢乐。要说最开心的事情，还是每周1次的班船。海岛上交通不便，班船带给大家的不仅是物质需求，更是心灵满足。
此外，最让我开心的事情，是在海岛上的第一个春节有爱人的陪伴。2019年底，我的爱人漂洋过海来到岛上，这是我们结婚后第一次见面。当她乘坐的船靠岸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3.连歌中你最喜欢的歌词是哪句？
我最喜欢“我们是北尖郎，我们手握钢枪保家乡”这句歌词。
连歌《北尖郎》，是我们一代代北尖官兵守岛、爱岛、建岛的真实反映。在这个孤岛上挥洒着青春与汗水的我们，都有同样一个名字——“北尖郎”。我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这个海岛，就是要练就过硬本领，手握钢枪保卫祖国和人民。
4.北尖人需要什么品质？
一代代北尖人在守卫祖国南大门的前哨上，有着许多优秀的品质。在巡逻路边石刻上有这样一段话“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经得起考验、忍得住孤独、耐得住寂寞”。我们成为北尖人的那一刻，就意味着选择了与孤独和寂寞为伴，吃更多的苦，练更强的本领，守卫美丽的海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