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媒矩阵 军事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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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锋 姜兴华

总 编 辑 徐双喜       

副总编辑 张晓祺  赵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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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军事记者》编辑部

出版 解放军报社

印刷 北京盛通印刷股份有限公司

总发行处 北京报刊发行局

国内统一刊号 CN11-4467/G2

国际标准连续出版物号  ISSN1002-4468

国外发行代号 M6261

本刊代号 8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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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 每月15日

每期定价 1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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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月白写春秋

作者:杜善国

刘嘉恩先生,那个撞击过我灵魂的军事新闻引路人,在2018年10月7日21时许,与人间的万丈阳光隔绝了……

噩耗从电波中传来的时候,他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那些风雨中的关爱体谅,那些唯他独有的为人法则,那些静默做事的点点滴滴,不时在我脑海之中浮现,总是清晰如昨。

几乎没有任何的征兆,也从未听过什么传闻。2002年的春节假期刚过,我突然接到前往原沈阳军区政治部前进报社报到的通知。

这可是一个由天而降的喜讯。从开始给媒体投稿那天起,当一名编辑的想法就从妄想衍化成我生命中最浓烈的渴望,成为我心灵深处最为激情澎湃的涛声。通知让我受宠若惊,深埋在心中的梦想如火山爆发,喷薄浓烈、势不可当,立即背上行囊,乘火车,坐出租,直奔沈阳。可当迈进报社大门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我被临时安排在一间办公室住了一个晚上。

天刚蒙蒙亮,我独自在水房洗漱,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后背,顺势向后看去,见是一个穿便服的陌生人。他微笑着冲我点点头,又微笑着问了我的姓名和部职别,然后转身离开。质朴,内敛,和善,是我对那个陌生人的第一印象。

仅仅过了两个多小时,我就知道自己这回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社领导与新调入的同志见面,早上拍我后背的那个人在台上自我介绍,说他是报社的一社之长刘嘉恩。我从话语中能听出来,在水房中四目相对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面前那个衣着褶皱的年轻人就是新选调来的编辑。片刻的惊骇之后,我觉察到自己的眼眶中盈满了滚烫的泪水。

眼泪算是一种验证,也是人的情感尚且丰盈饱满的体现。我心中的这种震颤,犹如一道划过灵魂的闪电,好似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而震颤过后,则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我在翻腾的回想中感动,在真切的感动中沉醉,在恒久的沉醉中产生了“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联想。那是一种厚重到可以深藏经年,浓烈到可以喷薄而出的情愫。

也许,刘社长那时并不会去揣测我内心的想法。作为农家子弟,生在偏僻农村,长在穷困乡野,孩子要抚养,老人要赡养,兄弟姐妹要照顾,又没有特别的能力优势,以至于我始终觉得自己像极了被束缚在花瓶之中的向日葵,尽管内心之中十分渴望挣脱命运的种种羁绊,却注定了不会被人看中看好。这份突然而至的垂爱,让我一下子好像就被命运之神提了个醒,萌发了要终身从事军事新闻事业的念头,即便面临重重困难,即便前程险阻道塞,也决不退缩、决不放弃,青灯黄卷、晨钟暮鼓,都要像火车经年累月地呼啸奔跑,隐没于那条前方闪耀着光芒的时间隧道。

梦想,又一次起航。我带着满腔的激情往前走,怀着比对自己的生命更大的尊敬、神圣和严肃回报这份知遇之恩。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会有同事翻出这段插曲:“兄弟太牛了,连社长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调到报社来了。”

报社是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从来都不缺少大手笔。而自己调入时年纪轻轻、资历尚浅、经历也少,显然是嫩了点儿,自然明白常被大家挂在嘴边的那句“姜还是老的辣”的用意,从不敢流露出担什么大任、负什么大责的壮志豪语。没想到,年末临近,刘社长竟然点名让我写元旦献辞。

这可是全年打头炮的第一篇特殊文章,我能掂量出它沉甸甸的份量,可是社长发出的令箭难违,推是万万不敢的,也就只好硬着头皮领命,老老实实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用了足足3天才憋出了一稿。反复修改之后,仍不敢呈上去,在手中压了几个日夜,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推敲。直到发排日期临近,才两手颤颤呈上去。

刘社长颔首接过稿子,仔细看过之后,没有评头论足,更没有指责发难,而是当场撸起袖子,握起一支笔,上手修改。他一字一词琢磨,一句一段润色,从午后三时改到掌灯时分,主流价值的谨严话语从他心间流淌,温暖人心的精神光芒在他笔下闪烁……最后,他爽快地在标题上打了个红钩,冲我微微一笑:“写的还不错,改后上版吧!”

新年踏着披荆斩棘的足音迎面而来,那篇稿子如期在头版显著位置上刊出,从标题到衬底,都被处理的喜气可人、大气磅礴。上班的号声响过,刘社长拿起那张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大步流星走过三楼幽深的走廊,径直送到我的手中,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那张报纸,被我作为最精美的新年礼物,一直收藏着,奠定了不断战胜自我的人生基调,助力我义无反顾地越过生命里程的一坎又一坎……

5年编辑生涯,5篇元旦献辞,其中有4篇是由刘社长指定我写的,但每次承担重任的感受各不相同:第一次是“激动”,第二次是“幸福”,第三是“享受”,第四次是“知足”,第五次则是“感念”中夹杂着几分“感伤”。那个略微带着几分青涩的人生场景不再,只能在我的回忆中跳脱出来。

在荏苒的时光里前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刘社长崇尚荣誉,却把荣誉和机会尽量让给年轻人。社里的每个年轻人都像一块璞玉,被他努力而又精心地发掘着、打磨着。多少个周末和节假日,他总是将我们这些新调入的同志叫进办公室,围绕一个问题谈得眉飞色舞,辩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把自己生命的所有火光都贡献出来。对此,他有着极为深远的考虑:“鼓励年轻人,带动年轻人,是报社未来发展所需要的,看着他们一天天成长起来,我心里觉得越来越踏实,也越来越有成就感幸福感。”

俯身为桥,直身为梯。在一场场“头脑风暴”中,一支敢于创新、勇于突破、追求卓越的优秀采访、编辑、排版、发行人才队伍茁壮成长,挑起各个领域的工作重担,不少人获得了全国全军的新闻大奖、走向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众所周知,评论是一张报纸的旗帜和灵魂,而撰写评论是一个很难啃的硬骨头,需要下一番苦功夫。对于这份苦差使,刘社长总是想在先、冲在前,从未有过丝毫的惶恐和退避。不管任务有多么繁重,他每月都坚持承担起几篇评论员文章的撰写任务,并且篇篇都是写了改,改了再改,直到文字激扬、直抒胸臆,充满精气神,挥洒正能量。

字字入耳、句句存心,我在快意的阅读中成了刘社长的粉丝。经他手的那些评论,总是牵动我的神经,渗透我的灵魂,仔细去揣摩,甚至找来他修改过的报样认真思忖,期望从中寻找到一些可供借鉴的技巧。有时,我还尝试着撰写或者编发评论,无论是遣词还是造句,无论篇章还是结构,都可以看到许多他的影子。

知易行难,“煎饼好吃磨难推”。评论看着不是什么大文章,但要写得起伏跌岩,困兽般地挣扎在所难免,体现勇气与智慧,考验信念与功力。因为我是新手上路,又因为眼高手低,写的有些评论总是让刘社长改得面目全非,毙掉的也不在少数。有一次,他当面指出存在的问题,我的脸热得发烫,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照虎画猫!”

写得越多,练得越久,越觉得应向刘社长学习。尽管他已经把一分钟掰成几瓣,可对于我的请教从不推辞,只是很少言语,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往往只是一两句话,就能让我眼前一亮。有时拿到我写的评论,他还会以明确的倾向、直观的判断、是非分明的指向,帮着把深奥的讲浅显、把大道理讲明白,然后鼓励道:“出息了,顶个了,真为您高兴!”

养得深根,才能叶茂。刘社长的“真心”“真性”“真言”,引领着我走上了写评论这条艰辛之路。虽然没有专攻,倒也逐渐掌握了以疑立题、以理解题、题文相生、文心相长的技巧,不时进行着源于精神的书写,从心底流露出信仰、正义、无畏,为人民军队增添更多的铁、血、钙。

我是从十一二岁开始迷恋大众文学的,发表了一些“小东西”,也获过几次奖,过早尝试了“青春+文艺+推理”的创作理念,起笔娓娓道来,末尾来个大反转,整篇文章不乏有惊悚、离奇、不可思议。我也曾认为,这样的“套路”,色彩斑斓,富有趣味,又带着几分纯真、豪放与新颖。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有新闻敏感的人不应该缺乏灵感,不能完全依赖生活,要思考出各类信息背后所隐藏的各种可能性。

虽然刘社长没当面批评过我,但从他对一些稿件的态度,我还是觉得他是持有异议的。有一次,他拿着枪毙的一篇稿子很认真地对我说:“新闻应追求感动人、打动人、启发人的东西,让部队攻坚时刻有更加强劲的动力,奋进征程有更加一致的步伐,绝对不能写成打打闹闹的电视剧,更不能为吸引读者而写成你扇我一耳光、我泼你一脸水的嬉皮文章。”

刘社长围绕这个问题多次与我交流,许多话我听明白了,却没有放在心中,甚至还有些不以为然:文章就是写给人看的,阅读量系着影响力。只有曲折生动、精彩不断,才能吸引眼球,抓住读者,提高阅读率,增加关注度。有一天傍晚,我认真拜读了他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的文稿。上万字的篇章内,阐述的是雷锋精神的教育传承,尽管如山岳般厚重,具有记者的敏锐、学者的功力、作家的文笔、政治家的眼光,但在火一样的激情中有冰一样的理性,叙述精当,调子徐缓,语言朴素,例证妥帖,故事新颖,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恰似古人说的“从绚烂到平淡”。

“既要‘行之有文’,更要承担起‘历史书记官’的责任,光大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精神。”刘社长的反复点拨,让我不断敏锐新闻眼光,开阔新闻心胸。十几年间,我的足迹遍及各旅团部队的角角落落,结识了成百上千的基层官兵,做调查研究,写笔记材料,努力用讲事实来说服人、讲形象来打动人、讲感情来感染人、讲道理来影响人。

果然是,大情怀以朴实为美,好新闻来自家常。我一次次钻林海、上雪原、下海岛、走边关,在推心置腹的交流中聚了人气,在心贴心的拥抱中接了地气,在对铁血柔情的书写中识了正气,走的踏实,写的无愧,让众多不为人知的基层官兵名扬天下,自己也成为尝到“深入生活”甜头的那一个。

刘社长当初说的一句话,总在我耳畔回响:“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跟我一起办报的日子会很苦很累,但一定很值得。”

很快,我就理解了什么是“很苦很累”,也明白了同事为什么会打趣说,刘社长是非常典型的“一丝不苟的处女座”。

用情怀奋力书写,凭担当勇往直前。刘社长或许比谁都明白,以52岁的年龄调入报社,社长这个岗位让自己施展拳脚的时间并不长。尽管身体已经发出强烈预警,也曾被推进过ICU,他却始终像一台刚刚装载的新马达,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机器的转速带到最高,生怕自己稍微慢一点就被滚滚向前的时代落下了。

笃情前行,甘之如饴。每个工作日的早晨,全社人员都是踩着刘社长的脚印来上班。而到了晚上,他总是踩着大家的脚印回家,有时还从满天星斗干到天光大亮。他惜时不惜命,整天俯案弯腰埋在报样里,从上版改到付印,生怕有哪个字句不妥。灯光下,他鬓边的白发如雪,肩膀越来越塌陷,脸色也少了几许红润,或站或坐,活脱脱像一个朝气蓬勃、以梦为马的“英雄少年”,总能让我的心动变成行动。

锦瑟年华,无人与度。刘社长担任过宣传部理研室主任,又在编研室主任岗位上谈古论今,各种文体都有不少佳作见诸报端,尤其是对散文技法的运用更是得心应手。但当了报社社长,他从不在自家报纸上刊发自己的署名文章。我没有听他解释过其中的原因,可我觉得或许那句经常被他引用的“凌烟阁上群英像,不问作画是何人”,最能够表露心迹。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是刘社长挚爱的诗句,也是他的心境:不求与红尘绿粉、鬓影衣香有什么干系,只愿在散发着墨香的铅字中找到搏击时光的价值—做一支默默燃烧生命的蜡烛,无怨无悔“替人做嫁衣”,收获着“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的幸福。如今,他悉心培养的报道人员,像一粒粒蒲公英的种子,撒播在一座座军营。

激情不与岁月老,信念且随年华坚。刘社长只顾围着报纸转,几乎没有什么应酬,平时也太不爱说话,是那种只顾低头拉车、不怎么抬头看路的人。起初,我曾心生纳闷:这么一个古董般的人,怎么能当社长呢?但时间久了,我深切感受到一名真正的文化人骨子里的那份踏实劲儿:说的少做的多,做的比说的好;与大道同行,与灵魂同在,做一个有气节的报人,办一张有情怀的报纸。

“胸中自有青山在,何必随人看挑花?”刘社长把初心和使命作为一种责任来践行,赋予新的内涵和体验。我每次从他门前经过时,都对“担当”的含义有了深一层理解。

与文字打了40多年交道,却从未向名家求字悬于办公室内自勉。他的谦抑和正派,清心与淡然,全都沉浸在骨子里,融化血液中,在浮躁和物化的社会中闪耀着金子般光芒。

2005年初夏,他卸下社长的担子,转而成为高级编辑。命令宣布的当天,他交办公室、交公家物品,只带着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净身出户”……身后留下一片啧啧称赞之声:“看看人家刘社长!”

“小车不倒只管推,在岗一天就要干好一天。”尽管在有的人眼里,一位从社长岗位上退下的人,高级编辑似乎是个虚职,但他把这个岗位当成了出发的新阵地,坚持每天上班,5年间写了上百篇评论、看了上千块版;尽管多种疾病在身,心脏还上了支架,却经常带着我们这些年轻编辑到部队抓典型、搞调研,毫无保留地贡献自己工作经验和心得体会,用生命之火描绘报纸的精彩画卷,继续收获着奋斗者所特有的幸福。

在退休5年之后,刘社长又给我上了终生难忘的一课。2014年,原总政宣传部要求军区组织力量对5家出版物进行检查评估时,我首先就想到了他。因为工作量大,延续时间长,部里借鉴兄弟单位的做法拟定一份经济补助协议。他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却撕碎了那份补助协议。他说:“这活儿我会尽心尽力地去干,补助的钱一分也不拿,更不享受任何福利。身体只要允许,需要干多少年就干多少年。”

那一刻,我内心是很有触动的,触动于他那份对工作的无法含蓄也无须掩饰的炽热之爱,触动于他超然物外的处世之道,他高调的表达震撼我,燃烧的激情感染着我。

刘社长劬劳之躯长已矣,但身逝却不等于灯灭,那弥足珍贵的人生光泽,就像一颗启明星,为我照亮前路,帮我找到方向,消解负能量的影响,也让我的脚步不敢懈怠、永不止步,对写下的每个字都不敢矫作、充满敬畏。

(作者系北部战区政治工作部宣传局副局长)

责任编辑:姜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