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久未见面的老父亲又出现在我的梦里。
依旧是那片沟壑纵横的太行山脉,依旧是那件泛黄厚重的老羊皮袄。我抱着小羊羔,老父亲抽着旱烟笑盈盈地看着我。
“爸——”梦中的呓语让我心潮澎湃后再无法入眠。推开窗户,天边一勾弯月悬挂空中,一股冷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又是很久没有和父亲联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老人过得怎么样……夜色愈浓,思念愈深。
父亲是疼爱我的。我出生在太行山脚下一个贫困的小山村。童年时我有一次生病,家里穷得实在没什么好吃的,父亲只好用白糖泡一泡红萝卜条抓几根给我吃,那甜甜的味道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可这已是当时家里能给孩子最好的零食了。儿时贫寒的家境,使我在心底悄然种下了走出大山、走向外面世界去闯一番的梦想种子。
我上高中时住校。当时,学校规定每两周回一次家。从家返回学校时要自带干粮,父亲为了不让我在同学们面前显得太寒酸,给我带的是玉米面掺白面的火烧,并特意为我装上芝麻盐,这种调味品制作起来很费工夫,每次我临返校的夜里总能闻到父亲炒芝麻的香味、听到他用擀面杖擀碎粗盐粒的“咔嚓咔嚓”声。有一次,我按捺不住学习成绩进步的欣喜,偷偷回来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当我推开屋门,手里甩着嘎嘎响的成绩单兴奋地喊着让老父亲给我做好吃的时,映入眼帘的却是父亲正就着老咸菜啃玉米饼的一幕。我的心不禁一颤,父亲为了我已尽其所能。
1995年,我高中毕业了,父亲敲着烟杆说:“咱太行山的八路军是好样的,你去部队干吧,那里出息人哩!”那个时候报名入伍不是简单的事,交通、信息也不像今天这么发达,除去一大笔开销不说,单是从农村到城市多次往返奔波就让人倍感艰辛,而父亲却始终是开心的。
记得那是一个初冬的清晨,天气变得骤然冷了起来,从未出过远门的父亲骑自行车送我去县城参加体检。为了让我以最好的状态完成体检流程,平时连包方便面都舍不得吃的他让我在一个小旅馆住了下来。体检前夜我突然莫名心慌,父亲就陪着我在县城的一个公园里散步聊天,具体说的什么现在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父亲的眼神是那么明亮、有力,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次日,体检很顺利,而回家后父亲却突发高烧倒下了,他却故作轻松地笑着和我说:“昨晚在公园遛弯的时候着急忘带厚衣服了,穿着单衣待了几个小时凉着了,不碍事!”听后,我心头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父亲是刚强的、要面子的。他放了一辈子羊。夏天,住山顶上,隔几天回一次家;冬天,铡草接羔、背柴烧火,里里外外都是自己操持。在我的记忆中,他很少开口求人,而唯独陪我参加体检那次,却破天荒地拿出我上高中时在报刊发表的文章,找到接兵干部满脸赔笑地求人家看看我写的文章。当时接兵干部很忙,几番客气婉拒后,父亲仍站在那里不走,最后是父亲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接兵干部。接兵干部趁工作间隙接过父亲手中的报刊,粗略地看了我发表的文章,之后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就是搞宣传的,小伙子稿子写得不错啊,到了部队好好干!”
新兵下连后,在那位接兵干部的热心推荐下,我有幸参与了所在部队的《团史》编撰工作,“列兵编团史”在当时成为官兵们热议的“新闻”。1998年,我顺利考上了军校。父亲得知后,很少喝酒的他当夜竟然喝醉了。
从考上军校以后,我的人生可谓“渐入佳境”,肩膀扛的星星多了起来,也拥有了自己美满幸福的家庭,如今在红色平江这片热土上从事光荣的武装事业,虽然“有家难回”、忠孝两难全,尽管“人生如过关”、有诸多不易,但我仍衷心地感谢这个时代、感谢军营的大熔炉、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更感谢我那一辈子疼我的、坚强的、要面子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