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我驱车从豫北一县城回乡探亲。车过县界,辽阔的豫北大平原犹如锦缎一般展现在眼前,远处的庄稼地正顺着公路漫向天际。玉米叶翻,千层绿浪;高粱穗垂,万点红缨——驰骋在这片无边绿海里,便勾起了我多年魂牵梦绕的回忆。
我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中期。记忆里,这片土地每年都会长出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玉米和高粱,尤其在夏季密密匝匝的秆叶交织如帐,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便成了人们口中的青纱帐,壮观得让人难忘。
那时一家人守着十几亩地,从犁地、播种到施肥、收割全凭人工劳作。还是孩童的我放学后总得跟着衣衫湿透的大人钻进青纱帐薅草、掰杈,小小年纪便体味到了庄稼人的辛劳。而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劳动间隙的“故事会”:田埂旁的树荫下大人们聊得火热,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青纱帐里的抗战故事讲得活灵活现。
那是1943年盛夏的一个午后,30多个日伪军闯进村庄,刺刀在烈日下甚是晃眼。此时,地窖里的6名八路军重伤员还在发着高烧,60多岁的李大娘刚把熬好的草药倒进瓦罐就听见村东头传来鬼子“咣当咣当”的砸门声。她攥了攥手里的布巾,牙关一咬故意引着敌人向与伤员藏身地点相反方向的青纱帐跑去。李大娘裹足的小脚在土路上磕磕绊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哪能跑得过年轻力壮的鬼子?拼尽全力刚钻进青纱帐便被鬼子抓住,被绑在了村头的老槐树下。鬼子使出哄骗、诱导、殴打等卑劣手段逼迫她说出八路军伤员的藏身之处,但李大娘咬紧牙关至死也没供出半个字……当村民趁着夜色把她从槐树上解下来时,发现她早已被刀刺得血肉模糊,紧握的拳头里攥着被掐得粉碎的高粱叶。每次说起这幕,老民兵张大爷的烟袋锅都会在山石上磕得邦邦响,烟锅里的火星溅在地上、飘闪在青纱帐里。
那时,青纱帐成了军民抗击日军暴行的天然屏障。每当日伪军来村“扫荡”时,平静的青纱帐里便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子弹如雨点般从青纱帐里射出,打得鬼子慌乱逃窜,而游击队员凭借熟悉的地形在青纱帐里灵活穿梭、来去自如,搞得敌人晕头转向。
后来,我从长辈们那里还听到了更多关于青纱帐里抗战的故事,大都是村民如何以青纱帐作掩护为八路军提供情报、掩护伤员,或是游击队员如何利用青纱帐隐藏行踪、转移兵力、存储物资、躲避追捕、与敌周旋及开展游击战伏击战等。这些故事像一颗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以至于后来爱上文学创作便取了青纱帐的笔名。这笔名源于我对这片土地刻骨铭心的眷恋、源于青纱帐里藏着的那些关于忠贞、勇敢和鱼水情深的传奇故事。
听着红色故事长大的我,高中毕业后便毅然报名参军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由此开始了长达30余年的军旅生活。而因工作机缘,我在部队得以系统研读党史军史,也由此对青纱帐在革命斗争中发挥的卓越贡献有了全新认知。每当在泛黄的史料中触摸到那些与青纱帐相关的战斗故事时,都让我对这片承载着烽火记忆的土地生出深深的敬意。而这份敬意,也早已化作我军旅生涯中催人奋进的无穷力量,像启明星般照亮前路、引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