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勃生长
■王雁翔
“挺惭愧的，那些年我一直在失败中挣扎，没啥自豪的事。”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与我交谈的是“硬骨头六连”的二级上士周锋鹏。青春脸庞，沉着、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着不动声色的倔强。第一次见面，这是他给我的印象。我俩坐在连队楼前的草地上。一排排、一棵棵四季桂、香樟、芒果树、凤凰木，墨绿与鲜嫩的翠绿层次分明。我们头顶的芒果树已挂上了拇指大小的果子，香樟树细花铺地，空气饱含花香，四周还有清脆的鸟鸣。再过半月，凤凰花也会火焰般在枝头怒放。
我说，我喜欢凤凰木，花朵繁密，红得纯正、热烈，像人身体里的青春与脉管中火热的血流。他笑眯眯地表示自己也喜欢凤凰木，无惧风雨，蓬勃生长，最终开出鲜艳的花朵。
闲聊半晌树与花，他的话匣子缓缓打开——
我是9年前从江西九江入伍的。新兵连时，我的成绩非常好。下连前一个月，双脚踝有些痛，我没在意。一次和战友跑5公里，冲到终点我就跪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战友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伤了筋骨。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下连整整两个月，我拄着拐没法跟战友一起训练，心里焦虑、沮丧。班长说，你别着急，等伤养好了，好好跟着老兵学习，一定能赶上来。
可我怎么能不着急？战友们都在训练，我急得觉都睡不好。等到伤好了，从体能到专业，我真的成了全连倒数第一。
那时我的班长叫林新祥，军事素质排全连前三。虽然他带我的时间不长，但他的作风对我影响很大。营连有大小任务，他都会主动争取；遇到困难，他会向连队老同志请教，或彻夜钻研想办法，没有他完不成的任务。
我的专业最开始是机枪手，后来变成了炮手。当兵第4年，旅里组织狙击手集训，我向林班长看齐，主动争取到了学习机会，并以第13名的成绩进入集训队。
三四月份的岭南，雨水特别多，我们浑身泥水，在雨里训练、打实弹，换洗的衣服常常来不及晾干又穿到了身上。一周一次考核，稍微一松懈，就会被淘汰。两个月后，我冲进了战区比武集训。这时，我的成绩却遇到了瓶颈，每次考核，都在20名上下徘徊，难以继续提高。
最后，这次比武我没拿到名次，但学到了新本领，长了许多见识，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懂得从容面对困难与挑战，遇到事不再焦虑、急躁。
回到连队，我担任了一年多狙击手教练员。很快，国际军事比赛来了，我主动请缨参加。这次，我以全旅第一的成绩进入集团军集训。第一次月考，12个课目，我综合成绩排第一。备战进入最后，我们8名队员只有4名能出国参赛。当时我挺自信，觉得自己肯定会在参赛名单里，因为前三个阶段，我的成绩一直是第一。
考核前换枪，我拿新换的枪在不同距离上试射，看弹道分布，很适合我。但我没想到，这次考核，我的成绩竟是倒数第一。
我心里很难受，把考过的课目一个一个复盘，从体能到技能，反复找问题，就是找不到失败的原因。我以为跟上次一样，是自己心理波动造成的。打完实弹擦枪时，我发现自己的狙击步枪膛线受损了。原来选枪时我没把瞄准镜拆下来看，检查不够认真。我万万没想到问题竟出在枪上。
为了这场比赛，我准备了6个月，体重减了6公斤，新作战靴都跑坏了，却因为自己的疏忽失去了重要机会。这次失败对我的打击特别大。
说到这儿，周锋鹏停了下来，抬头看看青绿的芒果树，似乎在抑制胸膛里奔腾的波澜，又或者在聆听树上细细的鸟鸣。
1964年，周锋鹏所在的连队因“战备思想硬、战斗作风硬、军事技术硬、军政纪律硬”，被国防部授予“硬骨头六连”荣誉称号，2020年又被中央宣传部授予“时代楷模”称号。连队的硬骨头精神是一茬茬官兵拼出来的。使命在肩、舍我其谁的硬气；见第一就争、见红旗就扛的胆气；冲锋陷阵、威震敌胆的虎气，如热血般在六连官兵身体里奔涌。
我静静地望着周锋鹏，等着故事往下走。
即使屡战屡败，也决不会放弃。再苦，再累，都要微笑着向前。周锋鹏继续说——
第二年，国际军事比赛某项目集训开始，我又主动请缨。有战友好心劝我歇一歇，他们怕我这个两栖装甲步兵去参加工兵专业比武再落败而归，更受打击。但我坚信本领都是可以练出来的。出发那天，全连官兵前来送行。我大声说，虽然我失败了很多次，但我决不会停下拼搏的脚步，这次我一定要争回属于我们的荣誉。
比武集训，很多时候训的是一种自觉，因为集训队官兵来自不同单位，每名队员都会自觉地为梦想、为荣誉努力拼搏。
集训场上，训练与考核强度、难度都比平常训练大很多。在不懈拼搏的汗水里，我迅速成长为一名扫雷工兵。
在集训期间，我是班里的主探雷手与飞锹手，每天扫雷器绑在我手上的时间超过睡觉时间。扫完雷，工兵锹又在手中飞舞……一个月后，我在扫雷上是全班组最快最准的，飞锹投掷的命中率也大幅提高。
第二次选拔考核后，班组重组。我们班来了两名老兵，一个兵龄16年，一个17年，都是爆破技师，也是我们班组的飞锹手，最年轻的我则转至投掷扫雷锚的专业。
训练两个多月，战位突然变了。我像一名后进的插班生，跟别人不在同一个水平上，只能加倍努力训练。我知道，只有付出更多的时间与汗水，才能追赶上其他人。
付出就有收获。坚硬的荒漠、戈壁、炽烈如火的阳光与我为伴。半个月后的每次小考，我都能一次通过。正在我充满希望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又出现了。通知告诉我们，参赛班组一班，陪赛班组二班、三班不再作大的调整，而我在二班，这意味着我几乎没有走向赛场的机会。
我怀揣着渺茫的希望继续坚持加练。结果没想到，赛事筹办组决定将掩护射击列为一个单项纳入比赛。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又点燃了我心中的烈焰。我一次一次失败，虽然未能在沙场上摘金夺银，但也扎扎实实学到了许多真本领。结果，我进入了一班，得到了上场比赛的机会。
探雷、飞锹、工兵专业里许多课目，我集训时才第一次见。记得第一次拿扫雷器扫雷，我分辨不出雷与障碍的声音区别。我将各种雷、铁丝、铝片等，先放在明处反复听它们的声音，然后再埋在土里听。一个月后，我能在6分钟内完成任务，但优秀的战友只需要3分钟。于是我不停歇，一直努力，就像龟兔赛跑，只要不停，总会追上去。
这次比赛，我们突击工兵班夺得第一名。我荣立二等功，也兑现了出征时对全连官兵的承诺。
从赛场归来，我认真想过，这些年不管面对怎样的赛场，也不管战位如何变换，失败都没有打垮我的斗志。即使在淘汰边缘与中途失利时，我也没放弃过努力，因为我始终相信，永不放弃一定能成功。
周锋鹏的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我意犹未尽。他真诚的话语、情感与故事，阳光一样照耀进我心里。在这个温暖的午后，我们不仅仅进行语言交流，还有心灵的默契、理解与碰撞。
我相信，这一次成功只是周锋鹏的开端，他的青春与故事，如蓬勃的万物一样，才刚刚开始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