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抗战老兵董兴旺深情回忆——
我们在太行山上
■王林燕 练红宁
开栏的话
有一种记忆，如精神的火炬，永不熄灭。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抗日战争的胜利，是近代以来中国抗击外敌入侵的第一次完全胜利。每一位中华儿女都不会忘记，这“胜利”二字，凝结在“我们万众一心”的高歌中，蕴藏在“誓拼热血固神州”的抗争里，闪耀在每一位亲历者的宝贵记忆中。
战争的亲历者，对战争最有发言权。即日起，解放军报“老兵天地”版开设“愿拼热血卫吾华·探访抗战老兵”专栏，走近健在的抗战老兵，穿过长长的时空隧道，重温那段不容忘却的历史，追寻他们的浴血荣光。
山因脊而雄，屋因梁而固。这些抗战老兵，如今大多已近期颐之年，但在他们记忆的深处，依然有冲锋的号角，有挥刀向敌的怒吼，有“拼将头颅为国抛”的誓言。从他们身上，我们能够感受到中华民族钢铁脊梁的硬度和韧度。这钢铁脊梁，支撑我们坚定地从历史走向未来。
图①：1945年抗战胜利后，董兴旺在河北邯郸留影。图②：董兴旺近影。受访者供图
最近一段时间，江苏省军区南京第三离职干部休养所老干部董兴旺有点忙。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不时有来自党政机关、学校、新闻媒体的人士联系董兴旺，希望了解他的抗战故事。
因为年事已高，从2024年11月起，董兴旺住进了东部战区总医院。不过，面对前来拜访的人们，他还是热情介绍情况。
东部战区总医院门诊大厅的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一段今年国际护士节前夕，董兴旺给医护人员授课的视频，主题是“聆听烽火记忆，践行医者担当”。
授课那天早上，董兴旺特意提出换上老式军装。考虑到老人的身体，医护人员劝他授课时“量力而行”。老人慢慢把军装穿好，胸前纪念章、奖章碰撞的声音与他爽朗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放心吧，没问题！趁我还能讲，就多讲讲过去的事。”
太行山上的那段烽火往事，董兴旺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12岁当上“小八路”
董兴旺是山西武乡人，生于1926年4月，不久前刚过完99岁生日。年近期颐的他，讲起话来声音依然洪亮。
“我们武乡地处太行山区，以前很穷，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我11岁那年，八路军来到山西，总部就设在武乡。他们待老百姓如亲人，我们这些小孩子都想参加八路军。”然而，当时董兴旺年纪太小，便加入了儿童团，为八路军站岗放哨、打探情报。
“那时我没有鞋子穿，就用破布把脚包起来到处跑。后来布磨破了，我就光着脚跑，又把脚磨破了。”说起在儿童团的经历，董兴旺谈兴很浓，“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吃过苦、不怕苦。”
1938年春，日军调集重兵，向晋东南抗日根据地大举进犯。八路军活跃在敌后，与敌人斗智斗勇、顽强抗争。董兴旺说，驻扎在据点里的日军时不时出来抢东西、烧房子。儿童团的任务，就是观察日军动向，及时报告情况。
5月的一天，日军一支小分队大摇大摆出了据点。正在附近放哨的董兴旺发现后不动声色，用心记下这支小分队的人数、携带武器情况和前行方向，让同伴继续盯着，自己飞奔回去报告。得知情况后，八路军迅速组织力量在敌人必经之路设伏，一举将他们歼灭。
“后经审问，这支小分队的头儿，居然还是一个中队长。”讲到这里，董兴旺笑了起来，神情中难掩自豪，“我就这样立了一功，得到组织认可。后来，组织破格同意我参加八路军，加入第129师386旅宣传队。”
“那时我才12岁，是队伍里最年轻的‘小八路’。”董兴旺骄傲地说，因为那次行动，组织上还奖励他一条毛巾。从董兴旺眼底闪过的光亮中，笔者仿佛能看到这样的情景——
打着赤脚、衣衫褴褛的少年，手捧一条崭新的毛巾，宝贝似地看了又看，胸中奔涌着“把鬼子打回老家去”的渴望。
目睹左权壮烈牺牲
十字岭，是位于山西、河北交界处一座状如十字的山岭。登岭远眺，群山如海，松柏苍翠，清漳河自北向南静静流淌。83年前，董兴旺就是在这里，亲眼目睹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壮烈牺牲。
1942年5月，日军对太行抗日根据地进行所谓的“铁壁合围”大“扫荡”，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军总部机关被迫转移。5月25日，日军的合围圈越来越紧，为掩护机关人员突围，左权坚决要求自己率部担负掩护任务。
十字岭是突围的必经之路，面对敌机的轰炸扫射，左权冷静地指挥战斗。“我当时是警卫团的警卫员，和首长在一起。”董兴旺回忆当时情景，“敌人的火力很猛，为了让突围人员明确转移路线，首长站在一块高地上，手拿望远镜边观察边指挥。就在这时，一枚炮弹在他身边爆炸，弹片击中了他的头部。一开始他倒了下去，还挣扎着站起来，但紧跟着又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董兴旺眼含泪花，悲痛难言。董兴旺的女儿董惠林告诉笔者，在那场战斗中，父亲的腹部也被弹片划破。翻开衣服，在老人的肚脐眼上方，一条十几厘米长的伤疤清晰可见。
“父亲说过，当时情况危急，四面八方都有炮弹飞来，不断有战友倒下。他们几个警卫员都劝首长不要站得那么高，几次把他拉下来。可首长心里急，为了掩护大家撤离，又回到高处指挥战斗。炮弹袭来时，他还提醒别人卧倒，自己却没躲过去。”谈起父亲多次讲述的那段经历，董惠林满是感慨。
左权是八路军在抗日战场上牺牲的最高指挥员，他牺牲后，军民悲痛不已。噩耗传到延安，朱德总司令含泪写下挽诗：“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太行浩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
1942年9月18日，经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批准，十字岭所处的辽县易名为左权县。易名典礼上，几百名青年当场报名参军，奔赴杀敌战场。
像“李向阳”那样战斗
“学习李向阳，坚决不投降。敌人来抓我，我就跳高墙……”这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流传甚广的民谣。李向阳是电影《平原游击队》中的主角，智勇双全，是一代青少年心中的偶像。
董兴旺的儿子董卫民记得，小时候他唱起这首民谣时，父亲的眼睛总是一下子亮起来：“李向阳的原型之一是郭兴，他是我们太行山区的杀敌英雄，也是我们当年学习的榜样！”
董兴旺与郭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武工队员。十字岭突围战后，因在战斗中表现突出，董兴旺光荣入党，不久被选为武工队员，深入敌占区开展斗争。
“这个武工队啊，成员由军队干部、优秀战士和地方干部组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们既是战斗员，又是宣传员，主要任务是深入敌占区发动和组织群众，建立、恢复党的组织，灵活运用斗争方式打击敌人。”说起当武工队员的经历，董兴旺语气中透着一股豪情。
通过化装奇袭、埋伏偷袭、背后突袭等办法，董兴旺和战友们活跃在山西屯留、沁县、武乡一带，探情报、除汉奸、打碉堡、捉“舌头”。“能吃就吃掉它，吃不掉就放过去。”董兴旺回忆，他们与敌人斗智斗勇，神出鬼没零敲碎打，搅得敌人不得安生。
“我们小时候听父亲讲战斗故事，听得是津津有味。现在仔细想想，当时他们真是九死一生。”采访中，董卫民连连表达对父亲的敬佩，“他当武工队员两年，一次次跟日军交锋，智慧、勇气、胆识，缺了哪样都不行。”
在残酷的斗争中，董兴旺的许多战友牺牲了。“他们走的时候都很年轻，有的是执行任务时负伤牺牲，有的被敌人抓走就再也没回来。前一天还在一起并肩战斗，第二天说没就没了，一天福也没享到。”说起牺牲的战友，董兴旺神情凝重。
“我入党的时候向党保证过，入了党就要不怕牺牲，敢于贡献自己的生命。”董兴旺说，当时有的战友虽然还没有入党，但大家都是“一心一意跟着党”，勇敢杀敌。
和老百姓就像一家人
上午9点多，看过新闻、吃完早饭后，董兴旺习惯在病房阳台上听会歌，不时跟着哼唱几句。他爱听的歌曲有《在太行山上》《军民团结一家亲》等，总是循环播放。
说到这些歌曲，董兴旺的思绪又回到太行山上：“当时在太行山区，村村像军营，人人都是兵，到处都是操练声。日本鬼子再凶残，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结果必然是失败。”
董兴旺回忆，1942年至1943年，中原地区相继发生旱灾、蝗灾，出现大饥荒。日军的疯狂“扫荡”和严密经济封锁，让太行抗日根据地雪上加霜。天灾人祸面前，根据地里出现这样的画面：八路军官兵勒紧裤腰带，把省下来的粮食送给老百姓，鼓励他们克服悲观情绪，积极应对灾情；乡亲们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给八路军留一口吃的。
“‘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我对这句歌词深有体会。”董兴旺笑着回忆当年情景，“平时我们如果没有任务，就帮乡亲们挑水、种地。执行任务时需要隐蔽，乡亲们就帮我们掩护。在太行山，我们就像一家人。”
“为什么我们能打败鬼子？因为老百姓和我们在一起。”讲到这里，董兴旺有些激动，“在太行山上，从八路军首长到普通战士，都对老百姓客客气气，吃的、穿的、用的从不搞特殊。从入伍那天我就知道，跟着这样的队伍，肯定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打仗的时候，大家都非常勇敢，宁死也不当逃兵！”
抗日战争胜利后，董兴旺继续跟随部队南征北战，随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随百万雄师过大江，迎来新中国的成立。
离休后，董兴旺积极发挥余热，奔走于学校、军营、企事业单位讲述战斗经历。他希望后辈记住这段历史，明白“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把祖国建设得更加繁荣富强。
制图：扈 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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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省武乡县，位于晋东南、太行山西麓，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军总部等长期驻扎地。朱德、彭德怀、左权等八路军将领曾在这里部署指挥，坚持持久抗战，领导创建了晋冀鲁豫、晋绥、晋察冀等敌后抗日根据地，铸就了伟大的太行精神。
为支持抗战，武乡人民作出巨大贡献和牺牲。当年只有14万人口的武乡县，有9万余人参加各种抗日救亡组织，1.4万余人参军参战，2万多人为国捐躯；只有59万亩土地的武乡县，为八路军捐献粮食达240余万石；为开辟新区，武乡县调出5380名干部，留下了“出兵出粮出干部，五千干部一万兵”的佳话。武乡县因此被誉为“八路军的故乡，子弟兵的摇篮”。
武乡县抗战红色旧址和纪念地数不胜数，被称为“没有围墙的抗战历史博物馆”。近年来，武乡县开发出多条旅游专线，串联起沿线红色资源，推动红色旅游快速发展。
（蔡明轩整理）
